李代瑁极力倡导录取时的公平公正, 当然就不好当面, 或者遣差给弟弟传话。
他与王妃顾氏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 也非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那种。
李代瑁尊重顾氏, 也体谅她为王府所付出的心血, 仅仅关于皇帝是他儿子的风言风语, 就叫顾氏整日焦心, 若再冒出个二十岁的成年儿子来,他怕顾氏受不了这个打击。
而那个从未谋过面的这个儿子,按理是他的长子, 既成了家,又还能考到举人,想必其能力不赖。就算科举不能致仕, 回到秦州, 做个教书先生安稳一生不也很好。
李代瑁当然知道十年寒窗后,一个进士名额对一个寒门举子意味着什么。
他一竿子将秦州举子尽撸, 若那孩子果真有志气, 就该知道自己绝无相认之意, 当然会回秦州, 从此隐姓埋名去做个教书先生。
若那孩子厚着脸皮缠上来。李代瑁长出一口气, 轻揉眉心,自己虽贵为亲王, 却也两袖清风,暗暗盘算从那里匀出股子钱来, 将他远远的打发走。
所以如今李代瑁不知道儿子叫季明德, 也不知道他娶了赵宝如,更不知道这个儿子,论人才风度,是最形肖于自己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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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悠然道:“娘,毕竟也是我父亲的亲骨肉,爹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顾氏柔声道:“你爹这样做,总有他的原因,咱们只要照做就好,又何必多问原因?”
她望着宣纸上丈夫龙飞凤舞八个大字,出神许久,却是折了起来:“你四叔是个孤高无尘的性子,与你爹向来也不对付,此事只凭一张纸,只怕他不能相信,还是娘亲自去说服他的好。”
说着,顾氏下了马车,一个下人也不带,往贡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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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瑜兴致勃勃,准备趁季明德在贡院插翅也飞不出来的情况下,好好跟宝如亲热亲热,以诉离情,谁知才走出贡院不远,半道儿上就叫人给劫住了。
来人是尹玉钊,他率一众皇家侍卫封锁整个路口,见李少瑜来了,抱拳在马上遥拜:“世子爷,皇上有旨,宣您入宫一见。”
宝如性子娇憨,又懵懵懂懂,不似别家贵女一般,精明与端庄都写在脸上,李少瑜幼时最爱逗她,到如今她不必做自己的长嫂,更无所顾忌,眼看宝如身子歪到快要掉下马了,越发觉得有意思,正准备撞她一回,再跃下马去抱她,狠狠吓她个花容失色,再来个英雄救美。
谁知半路生生叫人打断,不耐烦,亦不肯入宫,挥手道:“爷正忙着呢,没功夫入宫,滚一边去。”
尹玉钊一笑:“福慧公主从土蕃寄了信来,皇上邀您入宫去读信,您也不去?”
到底福慧是亲妹妹,李少瑜折身便走,又急急叮嘱宝如:“还有三四日的功夫了,好好在家等着哥哥,明日哥哥往曲池坊去找你。”
尹玉钊欲走,又不走,在马上回头,紧紧盯着宝如。
宝如当初拿胡萝卜骗过一回他之后,见他便总有些不好意思,在马上亦是笑着,却不说话。
尹玉钊策马绕宝如转了个圈了,提鞭指着贡院大门:“你家丈夫进贡院了?”
宝如点了点头,依旧不语。
尹玉钊忽而冷笑:“浅门窄院,狂蜂浪蝶,晚上记得锁好门窗,谨防不速之客。”言罢,他策马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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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叫尹玉钊说的莫名其妙,但总算摆脱了李少瑜,快马加鞭回到曲池坊,张氏已经在厨房里支着大锅熬浓糖了。
非但她在,李远芳也在。
李远芳到底成纪乡村长大的,虽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家务活一应都会干。她一手拉风箱,一手在生火,见宝如进来,笑着大叫了声:“嫂子!”
宝如记得回回她都是叫自己二嫂的,今日竟改口叫嫂子了,颇觉得怪异,也应了一声,这俩姑嫂在厨房里忙忙乱乱,她竟插不上手。
张氏推了一把道:“今日我要出整整五十斤黑糖,算下来就是五十两银子,也算一笔巨款了。厨房的忙你也帮不上,快到西屋歇着去,若有闲,教我家媛姐儿识几个字也使得,好不好?”
媛姐儿跟她小姑一样,也是个小小的黑美人儿,总角两个羊角辫,见宝如来抱,手伸了过来。
宝如手脚无力,掂了两掂才掂起这胖乎乎的小丫头,抱她到西屋坐了,临窗拿起张自己摹的画儿,工笔,绘着几尾孔雀翎,笑眯眯问媛姐儿:“姐儿觉得漂亮否?”
媛姐儿摇头,实言:“婶娘,我不认得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