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不比张君是个男子心大, 她一早起来仍还心神不宁, 猜了千遍万遍, 究竟不知道赵钰要对自己说什么。初一喝了半碗米糊糊, 便在她怀中时时不停的蹦着, 蹦得一会连小尿布都蹦掉了, 便来亲如玉的脸, 如玉叫他亲了一脸米糊糊,抱他起来,要到蔡香晚那院儿里去看小奶宝儿。
暑热天中, 两个多月的小奶宝只系着个小肚兜儿,在蔡香晚那临窗的大炕上晒太阳,小家伙还连翻身都不会, 初一却已经爬的很好了。
初一褐绒绒一头卷发, 爬到小奶宝儿跟前,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小的, 盯着小奶宝看了片刻, 忽而低头就咬上了他的小脚丫。如玉和蔡香晚皆吓的大叫, 连忙将这两兄弟分开, 蔡香晚抱自己的, 如玉也将初一抱了回来:“这是弟弟,往后要爱护, 可千万不敢咬他。”
初一那懂什么弟弟,正是见什么喜欢就要放嘴里送的时候, 叫如玉肘在怀中, 便是蹦个不停。
如玉问蔡香晚:“你可有闲功夫,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往相国寺去一趟。”
蔡香晚算了算日子道:“不逢年不过节的,去庙里做什么?”
如玉道:“不逢年不过节的难道就不用烧香?你那一天有时间,咱们一起去。”
蔡香晚算了算道:“六月十九吧,恰是观音菩萨成道之日,咱们去烧个香,也有个名头是不是?”
她话音才落,身后银铃似的一阵笑声,竟是安九月,她抱臂走了进来,笑问道:“你们去烧香,能不能带上大嫂我一起去?”
如玉和蔡香晚本就临窗坐着,窗子直面院门,竟没发现这安九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蔡香晚与如玉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那一夜她投毒未遂被张登赶了出去,今儿却又原样儿好好的回来了,还没事人一样,大哥娶这新妇,果真脸皮厚的可以。
“花剌信仰供奉的菩萨,怕与我们汉地不同吧。”如玉道:“我记得你们的教义中,是不准参拜外教菩萨的,九月公主与我们同去,不怕你们花剌的菩萨生气么?”
安九月一想果真是,笑了两声道:“赵如玉,你也是我们花剌族的姑娘,拜汉地佛,随汉地俗,神是会怪罪的。”
如玉淡淡道:“我母亲虽是花剌女,可我父亲是契丹人。再者,我自幼在汉地长大,倒不介意这些。”
她说的轻描淡写,转身去逗小初一,蔡香晚怀中也逗着一个,二人逗宝一样瞧着两个小宝贝疙瘩,全然未将安九月放在眼里。安九月一人在地上站着无趣,过得半晌,气冲冲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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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复一日,赵宣之软弱不但叫永乐府的兄弟们目瞪口呆,便是满朝文武也是为之咂舌。秘药之事传的满朝上下皆知,人人都知道皇帝后宫嫔妃们多年无孕,罪皆出自皇后,二十几个嫔妃,因为那秘药的关系,此生再不可能有身孕。
多少嫔妃,皆是满朝文武重臣们家的女儿,从东宫开始,送到赵宣的床榻上,却又叫姜后一个个赐药弄成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群臣怎能不忿。
言官谏臣们弹奏废后之折一摞摞送到政事堂,三个翰林学士也见不到皇帝的面,一朝宰执姜顺父子脸色越发阴沉,也不知在谋个什么打算。
赵宣躲在勤政殿,不见皇后,亦不见众大臣。张君为学士承旨,本该是御前第一人,每天到勤政殿外却也要叫内侍们拦下。文泛之抱臂笑问:“你猜皇上在做什么?”
张君也是一笑:“大约正在埋头耕耘。”
二人皆是哈哈大笑。十多天中,赵宣新选了十几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入宫,日以继夜,大约要把从前虚耗在那些不能下蛋的母鸡身上的光阴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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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这日一清早,张君睁开眼睛,便见如玉坐在窗前,埋头天在写着什么。他将一幅瓦锏放到衣架后,披了件外衫过来,瞧她端端正正的正在书着,侧首才要看,如玉两手一捂,摇头道:“滚过去,不许看!”
张君笑道:“当年在书院读书,每每我想瞧瞧老三功课做的如何,他便是你这幅神情。”
如玉仍还捂着,问道:“为何?”
张君道:“因为差学生的作业太烂,给人瞧了要羞。”
如玉瞪得一眼,见张君走了,又埋头写起来。
她实则是给赵钰写了一封信,想要送到佛前焚化,再叫相国寺的僧人们念经为其并那五百人超度。当日她和沈归,张君三人引来外族夷人,把个一线天化作炼狱一般,生生诛了五百人,张君和沈归是男子,不在意这些事情,可她是个妇人,而且自己也生了孩子,事后抱佛脚,便想着要替赵钰并那五百人念经超度。
六月炎天爬山是个费事活儿,如玉和蔡香晚两个一人分乘一轿,仍是热的满头大汗,不停的扇着扇子。山路两旁热到连蝉都寂了声,鸟儿一个也无,到了山门上一出轿子,热似浪的山风吹过来,五脏六腑都似要被烤焦一般。
蔡香晚连连大叫道:“若不为陪你,我实在不肯来此一趟,热死了,快给我寻盏水来喝。”
如玉欲要私了与赵钰的恩怨,是以这事并未跟张君通过气。
前殿是三丈高的金身金刚,分朱面、绿面、黑面并白面四尊,高及穹顶俯视着渺小而满怀着罪孽的拜佛人。
殿中森凉,如玉生生打了几个冷颤,便见那白面净须的同光法师走了过来。他身后的沙弥果真端着两盏净水:“两位女菩萨,这是早起才供过佛的甘露,二位焦渴,不妨饮了它。”
如玉和蔡香晚接过来,不敢在佛前放肆,出了前殿才敢饮之。
后面是一排大香炉,又是能将人烤焦的灼热。如玉挥退了蔡香晚一行,独自与这同光法师进了大雄宝殿,供奉佛菩萨的正殿,两旁大厅中各置着几十只蒲团。如玉跪拜过菩萨,请这同光法师在最后面的蒲团上坐了,先虔诚如拜菩萨般拜过,也不知敢不敢将诉书给予这老法师。左右犹疑之间,歉声道:“法师为这一寺之主持方丈,想必每日寺务,功课繁忙,两番接引于我,我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同光法师笑着摆手道:“要说起咱们的缘份,老衲得给你讲个故事。但不知你可有耐心听否?”
如玉点头。便听老法师又道:“十多年前,老衲由先皇御封,理相国寺这寺务。在老衲初初接管寺务时,寺中小僧们常常抱怨,说半夜总有人来偷寺中的供品来吃。须知佛前供物,一般情况下,僧人们都会留着,分给前来供佛的俗家弟子们,或由你们自吃,或带回去分给家中的孩子们,也是为了能叫你们沾点佛菩萨的福报而已。
偷佛前供品,于已,于寺皆是大罪。而寺中僧人们守着,他不来,不守,他便来。如此半个多月,竟抓不住那个人。无奈之下,老衲便夜复一夜守在这大殿中,终于有天夜里,叫老衲捉住了那只小贼,你可知那小贼长个什么样子?”
如玉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那个小贼是谁了,笑问道:“长何样子?”
同光法师形容道:“一个衣衫烂褛,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子,头很大,眼睛很大,乱发上枯草接衔,瘦到皮包骨头,走起路来形同鬼魅,悄无声息。老衲恰就打坐于你如今坐的这只蒲团上,便见他是从菩萨莲花座之后钻出来,于那长明灯前拜得一拜,这才捡起两只供品点心,抱携而去。”
如玉忍不住两滴泪已经滚落了下来,捂着鼻子问道:“后来了?”
法师道:“老衲脚步轻,运着气跟出去,便见他自后殿溜出去,一路猴子一样轻巧,攀树吊枝,一直窜到后山最高的地方,而后便坐在悬崖上,开始吃那两只供品点心。他吃的很细,也很慢,一滴残渣也不落,吃完之后起身,又遥遥对着大雄宝殿拜得一拜,便窜下山,往另一座山头上的五庄观而去。”
“老衲一直跟着那孩子,到了五庄观之后才知道,他是当时永国府张登膝下的二公子,却被母亲送给五庄观的孔仙人做徒弟。那孔仙人云游四海,处处为家,走时也不肯带他,既他去云游,这二公子无处可去,腹饥难忍,便来我相国寺偷供品吃。老衲怜那孩子可怜,遂收了他为徒,教他些佛门的防身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