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荡等了片刻, 冷静下来, 忽而后心一凉。以如玉的奸滑, 怎么可能一声不响, 毫不挣扎的叫他带走。他拨步往前, 叫道:“如玉!如玉!”
忽而, 山下有震天鼓声传来。赵荡使手下去追如玉, 几步跃上山岗,便见遥遥山下,八里之外, 不过几百骑兵压境,为首的红衣金甲,提鞭跃在最前方, 正是新登基的大齐皇帝, 张君。
带着二十万人马压境,赵荡自然就不怕张君设伏。而张君在整片乌黑的沉甲骑兵之中, 一袭鲜红披风, 穿的像个箭靶子一样。
赵荡提剑在山上冷笑个不停。小贼厮, 仗着老父亲张登和大哥张震整整五十年在军中的经营, 狗屎运一般爬上九五之位, 不知自己一生全凭运气好,还果真以为自己有帝王之气, 显然也是来找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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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距此约有七十里远的朔方县城, 微服的皇帝怀中还兜着自己褐眼蒙蒙的小皇子, 一手端茶壶一般端着初一的小屁股,一手提着指挥棒在沙盘上画着圈儿,问身边那一身乌金琐子甲的张虎:“所以,现在赵荡约有二十万人围困着契吾山?”
张虎道:“回皇上,正是!”
初一要夺那指挥棒,小叔张向连忙又递过来一只给初一顽儿。
张君站在沙盘前,手中之棒轻叩着桌沿问道:“虎哥此刻能调令的,约有多少兵?”
张虎道:“整个夏州,有五万兵马!”
一比四的悬殊之差。张君闭眼片刻,转身问张向:“以小六的看法,这仗该怎么打?”
张向道:“若只为营救二嫂,小弟我带一队精骑杀进契吾山,拼死应当可以将她救出来。但若是想正面迎敌与赵荡对战,打草惊蛇的话,只怕很难救出二嫂来。”
初一道:“我要我娘!”
一屋子的将士皆叫小皇子这脆生生的口齿惊到。张虎拍掌赞道:“一岁半的孩子,如此清亮的口齿,既初一要娘,我们兄弟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把二嫂救出来。”
张君道:“皇后要救,仗也要打。朕既亲至边关,不杀赵荡,绝不还朝!”
他丢掉指挥棒,抱着初一出门,朔方县衙外便可以看到远及处的契吾山,红黄相间的颜色,在碧蓝天宇下亮红耀眼。
张虎跟在身后,辩着张君的脸色,低声说道:“不知皇上与皇后是怎么商量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身一人远赴边关已是不妥。微服简巡也就罢了,那赵荡能如此凑巧的就将整个契吾山包围,显然也是早已知道此事。
皇上,不是为臣的哥哥说你,你们太不小心了。”
张君闭了闭眼道:“皇后要至契吾山祭亡母,此事朕是同意过的。既赵荡来了,咱们就得杀了他,五万对二十万确实有些悬殊,但将整个边防线联起来,从夏州到金城关,再到西宁府,纵向联起来打,不是没有可能,朕要他到西平府时,是个死人才行!”
他道:“传将士们出来商量对策,朕要排兵布阵。”
张虎领命而去。张君抱着儿子,四望这北方风物。大约远极处那火红色的山岗叫初一新奇,他指着山叫道:“爹!山!山!”
张君半自言自语,半说给儿子听:“徜若没有赵荡那个王八蛋,西辽与金,以及花剌是不可能连成铁板一块的。
他是你表舅,老王八蛋跟你生的极像,我的初一生的如此俊俏可爱,普天之下,断不能叫别人生的像你,所以,那怕他是你表舅,爹这一回也得杀了他。你娘替咱们打好头阵,爹亲自上阵,去杀了他,好不好?”
初一那懂得什么像自己的老王八蛋,听老爹说起娘来,下意识说道:“我想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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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三军装备整齐。皇帝红衣金甲,面似玉白,两道眉似刀裁过,双目巡过三军,勒马,转身跑在最前面。
马蹄腾起黄尘似飞烟,张君第一回上战场,是在成为皇帝之后。
七十里路转眼,夏州守关总共五万兵马,在出朔方之后即刻兵分三路,张虎往南,张向往北,张君御驾轻骑,只带五百骑兵,却是直奔契吾山。
骑兵在山下奔腾,不断喊话。陆续的,伏于这裸土山中的辽军便如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直起腰来,俯视着山下平原上那红衣金甲的新朝皇帝。
蓝天碧野之中,他一身鲜亮的金甲在雨后晴空下闪着耀眼的光泽,白面细肤,锋眉似画,只需一眼,看过的人都会记住他的模样。
他手提一柄长剑,纵马在山下奔驰。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刀枪无眼的年青皇帝,想要挑战一只老狐狸所统领的一群豺狼,猖狂到不可一世。
辽国下属赶到赵荡身边,报道:“国父,那残垣中竟有处秘道,赵如玉只怕是循秘道而循了,属下方才派了人下秘道,正准备全力捉拿她。”
赵荡闭了闭眼,点了点头,接过手中长剑道:“既张君想找死,孤就满足他这个心愿。”
当初如玉亲自写信,言自己要往朔方安葬沈归,祭拜亡母,赵荡便知道她是在设局。夏州守关不过五万兵马,短时之内并无异常调动。他明知是局,还欣然赴约,带着二十万大军前来,自信那怕张君果真十面埋伏,自己一样可以突得出去。
二十万辽兵,一人一脚都能踩死张君那五百骑兵。赵荡临风而立,挥了挥手,身旁的指挥使令旗高展,在烈烈风中划出个十字,随即,二十万辽兵如蝗虫一般从整个契吾山中冲出,如洪流倾泄而下,向山下的大齐皇帝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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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松缰,任马匹驮着自己回策。
在东方侧的山脊上,有个小姑娘在挥着一条红色的帕子,那是小丫丫,她个儿生的小,行动捷敏,又不过一个丫头,并不引人注目。既她挥起红帕,显然如玉已经安全了。
这座山,方圆几十里,是沈归的地盘。他幼年在此放牧,对于这座山的每一个峰头,每一个角落,俱皆熟悉无比。
张君不了解他那个人,也不了解他的爱,更不了解如玉的母亲。
当初在陈家村,那天夜里若不为他去的及时,也许如玉就跟着沈归走了。之后沈归一直对他们兄弟忠心耿耿,也全凭如玉。
可也许沈归并不爱如玉,他爱的是如玉的母亲,辽亡帝的元妃。至少在张君看来,他对于如玉,只是一种身为长辈的照顾与关切而已。
他在契吾山埋葬了元妃,嘱咐如玉将自己葬在另一座山头上,那不过是表面。事实上,从当年伏杀赵钰,接任三边统兵开始,他就一直派兵在契吾山替自己修筑墓地,这座墓地几乎掏空了整座契吾山,是他的坟墓,也是一个伏兵场。
这是他送给如玉最后的礼物,设在他的故乡,在夏州边防重镇上,只为如玉救急之用。只要她启动机关,整座山随即便会滑坡下陷,而随着整座山的移动,他和元妃的墓,终将相遇,并到一处,而埋伏于山中的那些辽兵们,自然也要随葬,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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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当空,先是不知从何而发的,一声又一声的空响,震耳欲隆。紧接着大地随之震颤,剧烈抖动个不住。再接着马匹开始发狂,嘶嚎乱叫。从契吾山中,先有兔子、狐狸、野猪之类的大兽跑出来,再接着是一群又一群的老鼠和松鼠,土拨鼠等地物。
有个放羊孩子赶着一群羊,自丫丫方向的山上疾速往下跑着,高声叫道:“走山了!走山了!”
羊也在奔命,放羊孩子也在奔命,全幅武装的辽兵亦正在往山下疾奔。大地愈抖愈烈,那放羊孩子摘了头上斗笠,为人以来第一回看老人们口口相传的走山,只见整个契吾山开始晃动,红土如沙砾一般无声滑落,将那蝗虫一般嗡嗡而下的辽兵纷纷淹没。
扬天的黄尘腾空而起,在那黄尘之中,一匹通体闪着莹亮光泽的白马,从黄尘中飞跃而出,马上两位女子,衣帛随风而扬。仿如一道闪电,那匹马飞速疾驰,往朔方县城而去。
两座山头并向一处,在死后,沈归终于和他的爱人相遇跨过两座山头,与这整座契吾山相融到一处,而脚下被红土所淹埋的,成千上万的辽国士兵,仍是他一手所造成的杀孽。
赵荡叫护卫们相拥着,灰头土脸逃出契吾山。远远见张君红衣金甲,仍还跃然马上,气的指剑怒嚎:“谁能斩了大齐皇帝,孤明日便赐封他南院大王之位,都给孤上!”
二十万人,埋在山里的顶多也不过万人,剩下的整装上马,远看那红衣银甲的大齐皇帝策马而逃,俱是策马疾追。
从朔方到西宁府,八百里边防线,没有胜败,只有追杀。赵荡提着剑,带着二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追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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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朔方县城,整个县衙守卫重重,全是张君自宫里带出来的禁军侍卫们,见如玉即屈膝,高声呼道:“皇后娘娘千岁!”
如玉疾步奔入县衙大院,青砖缝里绿草从生的大院子里,初一一手一只兔子耳朵,正在玩一只小兔子。张诚与张仕分站左右,抱臂不知在聊些什么。
见是如玉来了,两兄弟上赶两步叫了声二嫂。
如玉抱起孩子,往后退了两步,连日来的疲惫未将她击倒,却在看到张诚的那一刻,整个人几欲站立不稳:“为何你在这里?你二哥竟亲自去了契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