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初她赠我盈袖之时,他便已猜到了她的用意,难怪当时,他笑得那般古怪。我自嘲地笑了笑,三人一台戏,竟只有我一个傻子。他早知她对我心怀叵测,却不提醒我防备,只是因为他想借她之手来证实我是他要找的人,我若是那人便罢,若不是,恐怕她便是真的杀了我,他也不会现身。
翩若笑容清婉:“子煊有如此心机,当真已非当年的子煊了,也不枉我,陪在你身边这些年,助你上位登基,稳固帝业。”她叹了叹,“我并不后悔,我倒是应该早些便杀了她,一了百了。你怪我辣手无情,却不知,我全都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后位?”
他的冷漠再一次刺痛了她,她的声音柔婉却无边的凄凉:“你何曾真正把我当成你的魔后?多少年了,你又何有曾半分将我放在心上?”说罢,她提裙而去,纤纤身影于如烟柳絮之下显得悲凉而寂寞,她走得很慢,却娉娉婷婷,仪态万千,纵是失意,却从不失态。
我正自思忖着若是此时离开,他会不会发现我,却听见雁儿一路叫着:“无忧姑娘!”向这边跑了过来。我暗暗叫苦,冲着她又是做手势,又是挤眉弄眼,折腾了半天,我也不知道雁儿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明媚妖娆得雌雄难辨的俊脸。
我尴尬地揉了揉方才挤弄的眼睛,干笑道:“呵呵,那个,一早上赏花,赏花,结果沙子掉眼睛里了······”
“这样啊,”他一张妖媚的脸就势贴了上来,“我帮你吹吹。”
他的皮肤光滑无瑕,于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华,一双桃花眼让人不敢直视,那双娇艳欲滴的唇已经到了眼前,我慌乱中吓得大叫了一声:“啊,子煊!”他停住不动,只是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后退几步道:“突然之间就好了,真是奇怪的很哈······”
他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恍惚中,似乎方才那个冷酷如霜,心机深沉的男子,并不是他。他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几丝魅惑:“想不到,你这样按捺不住,方才睡醒便跑来招惹我了!”
好吧,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昨日我只当自己是要死了,胡言乱语只为了气一气任翩若,如今没死成,却给了他一个话柄,让他时时拿来揄揶。
我正怄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子煊突然话锋一转,对着那一直跪于地上的雁儿说道:“你不好生服侍你的主子,让她一人独自乱跑,倘或有些差池,你是不要命了么?”我很好奇,他的神色转变得那样快,对雁儿的言语之间,他已然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调笑之色,他只是那个神情威严,高高在上的魔君。
雁儿吓得捣蒜一般地磕着头,连声说着:“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子煊又叮嘱了一句:“一步不离地看好你的主子,莫再叫她离了你的视线,如此,方是看住了自己一条小命。”
雁儿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应着,我心中突然一阵寒意,是我太过敏感了吗?子煊他这样说,分明是怕我悄悄溜走,他竟然在用这个毫不相干的小丫头的命,来留住我!
我怔怔地站着,心中思绪有些零乱。子煊却再次习惯般地牵了我的手,不容拒绝地对我说道:“无忧可是在那洛玉阁中呆得烦闷了?我这便带你出去走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花叶世世难相逢
烟波浩渺渡忘川,
奈何桥边茶一碗。
莫道难舍前尘事,
大梦一场过情关。
前眼是波涛滚滚的忘川河,据说, 河中是没有鱼的,有的只是亡者的记忆和执念。奈何桥边坐着一个老阿婆, 她守着她的茶摊子已经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年了,那小小的茶壶中装着琥珀色的茶汤, 却是永远也倒不完。桥上只有人走过去, 从不见人走回来,奈何桥上叹奈何,前尘往事皆不过是过眼烟云,大梦一场。
此间,便是幽冥司。幽冥司虽然归属于魔界,然而, 却是个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地方, 因为来到这里的, 可能是来转世的人和妖,也可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此地人仙魔妖混杂, 前尘来世交替, 是个看尽世间百态的地方。
在那忘川河畔, 有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红色花海,宛如鲜血铺就的地毯,花瓣反卷,如一只只向天祈祷的手掌, 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这,便是彼岸花。
此时,子煊便牵着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片彼岸花海,发着呆。他已经默默地看了很久,直到我渐渐地开始走神,他才开了口:“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
“你可曾听过‘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守护着彼岸花的,是两个妖,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他们千万年地守护着彼岸花,相识相知却永远不能相见相恋,因为,有花时叶已枯,有叶时花已谢,花叶世世难相逢。他们虽然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却永生永世地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又是一段凄婉的爱情传说,让我唏嘘不已,然而,我并未明白,他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对我说这些。
我问道:“子煊,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我从前的事吗?”
他的眼中,一如初见时那般的温柔与落漠,皎洁如月的脸上凝着挥不去的愁绪,默了许久,他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无忧,若有一日,你知道我曾做过负你之事,你会如何?”
我未曾细想,只是随口答道:“会杀了你。”
他愣了愣,哑然失笑道:“原来这么多年了,你的回答竟还和当初的一样。你虽然变了这样多,变得让我差点认不出你,可是,你却还是那个飞扬洒脱,爱憎分明的你,一点不曾变过。这样的你,让我是爱是忧······”他长叹了口气,“无忧,那从前的事,你既已忘了,便当做没有发生过,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不知道世上可有能够重新开始的时光,只是从幽冥司回来,我便见到了满满一桌佳肴,怪就怪在,每一样都是极力迎合着我的口味,让我甚是惊讶地发现,子煊与我曾经必然是十分相熟的,他才会对我的喜好如此了然于心。
还有那些草编的蚂蚱,竹子做的蜻蜓,彩面捏的小人,绘着各式飞鸟鱼虫的纸鸢······络绎不绝地被送进了洛玉阁,我看着新鲜喜欢,又总觉得似是十分的眼熟。
子煊在不用处理政务的时候,总是陪着我的。紫煌宫华丽庄重,我们总是在宫中的奇花园里上树,千鲤池边捞鱼,风羽台上放纸鸢······每当此时,他都会很开心,一双桃花眼明亮得像月下的琉璃,他会温柔地问我:“你喜欢吗?”我喜欢,却又不喜欢,那感觉于熟悉之中带着萧索,我看着他绝美的双眸,心中却总是会不安。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子煊这堂堂一个魔君,竟然会对着食谱挽起袖子,亲自为我洗手做羹汤。那紫袍玉带,于袅袅炊烟之中显得格外的扎眼,而他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此时却笑得格外干净明媚。我见过温柔落漠的他,见过冷酷如霜的他,见过盛气凌人的他,见过勾魂摄魄的他,而我却发现,眼前这个简简单单的他让我觉得最是熟悉亲切。
这世上的时光不可能重来一次,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用加倍的宠爱去弥补那些缺憾的过往,圆一场,不知是谁的旧梦。
子煊虽然待我极好,可是他却限制了我的自由。当初只说为我的伤口上了药,便放我走,可是如今已一住数日,他却就是不肯放了我。我每日里,只能在魔界范围内活动,并且,不论去哪,雁儿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成了一只黄金笼子里的囚鸟。
魔君对我的宠爱已让紫煌宫中人尽皆知,或许连宫外的人也很快知道了,魔君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同时冷落了他名正言顺的那位魔后。
这日闲着无聊,我便带上雁儿去幽冥司逛逛,这个在普通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地方,如今倒成了我的散心之所。
忘川河上吹来阵阵凉风,彼岸花仍自开得如火如荼,我和雁儿远远地便看见奈何桥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经过孟婆的茶摊时,孟婆总是不苟言笑地递上一碗茶来。看着经过的人们喝着孟婆汤,旁边站着个好脾气的鬼差大哥还连声说着:“慢慢喝,喝够了好上路!”
那鬼差转头看见了我们,他不认得我,却认得我身边的雁儿,一溜小跑着过来,点头哈腰地向着她打着招呼:“这不是宫里的雁儿姑娘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这鬼差可真会说话,雁儿这样小的丫头片子,居然也叫上了老人家。雁儿干咳了一下,说道:“这是我的新主子,无忧姑娘。”
那鬼差一听更是殷勤,立马找了个通风采光皆好的位置,还为我们搬了两把椅子,上了两杯茶。我端起杯子看了看,那茶气味独特,醇郁诱人,却是与寻常的茶香大相径庭。我一边品着茶,一边问道:“未请教鬼差大哥尊姓大名?”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姓范,名统。”
我第一口茶便喷在了他的脸上。他被我喷得一愣,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又慌忙用自己的衣袖,和雁儿一起来擦我衣服上的水渍,嘴里惶惶然说道:“是小的不是,这茶可是太烫了?”
我连忙答道:“没有没有。”复又端起杯子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