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沾了喜气,心情荡漾,当晚皇上便刻不容缓地召了珍妃,连送阿容回玲珑宫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老三。”皇上喊了刚下马车的谢昀,“送阿容回房。”闻言,一旁的二皇子唇角的笑意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早已“恢复神智”,可父皇的目光仍不会停留在他身上。而他的太子哥哥却能轻易得到父皇的殷殷祝福与毫无保留的笑颜,就连这个三弟也可得他一两句嘱咐。
“是。”谢昀应下之后,便见皇上满意地牵起珍妃的手,朝泰和殿走去。
他走向那个月色下的小丫头。
她喝了些果子酒,此时瓷白的小脸上泛起酡红,双眸也水润迷蒙、波光潋滟,看起来像是头一回喝这么多酒,有些懵了。
谢昀眉头一皱,对她的侍者有些不满。秋玉见状连忙解释,“是公主执意要喝,奴婢们拦不住……”
小舟舟附议,“是公主与郡主世子比谁喝得多,这才……”
谢昀听了这两人的话,心道阿容的这两个侍者虽足够忠诚良善,关键时刻却不能护她周全,譬如上次婉婉下毒手,譬如这回纵容她喝酒。
他或许该想办法给阿容寻个可靠堪用的人。
“阿容。”谢昀走至阿容面前,温和地唤了一声。
阿容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来,“三哥哥!”她喊得很大声,与平日里已经不大一样了。
“三哥哥背!”阿容牵住他一根手指,亲昵地摇了摇。
见谢昀掀了后摆蹲在她面前,阿容欢呼一声,蹦到他背上,险些将毫无防备的谢昀撞得一趔趄。阿容抱住他的脖颈,嘿嘿道歉,“三哥哥没事吧,都怪阿容太开心了。”
阿容从小被教得很知礼,纵是醉了酒也不忘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谢昀站起身来,“阿容为何开心?”
阿容思忖一阵,却碍于脑内混沌迟迟不得解,只好摇头连道,“不知道啊阿容不知道……”不过一瞬,她便将这个问题抛至脑后了,只管埋在谢昀颈间,脑袋滚过来滚过去。
“阿容好喜欢三哥哥身上的味道啊……”她不停蹭,凉滑的头发蹭得他有些痒,“阿容也想要三哥哥的味道!”
“好,阿容睡一觉就有了。”
“睡一觉……三哥哥骗人!”阿容纵是糊里糊涂,也觉得谢昀说得不对,她张开小嘴,惩罚似的咬他脖颈,却终究不愿咬疼他,只象征性地用小牙齿蹭了蹭。
谢昀身子微僵。
“三哥哥不疼吧?”感觉到谢昀的背都僵直了,阿容疑惑问他,随即低下头在牙印上吹吹气,又舔了舔。
谢昀却越发僵硬了。
他咬着牙,觉得背上的小魔星实在太磨人。
“嗯,这样就不疼了!”阿容舔过之后,满意地笑起来。谢昀本来还微恼的心却一瞬便软和下来。
说不清缘由,他好似已经习惯了纵容她。
“太子哥哥娶新娘子了,三哥哥是不是也要成亲?”阿容的声音低落下去,“阿容不喜欢……”
谢昀根本不曾想过他的亲事,经阿容这一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哥哥不成亲好不好?阿容可以照顾三哥哥!阿容也可以陪三哥哥睡觉觉!”小丫头两手按着他的肩,郑重地直起上身,
谢昀一愣,随即无奈摇头,“阿容醉了……”醉酒之后的话语不过听一听罢了,他怎能当真?
阿容没听清谢昀说的话,自顾自地抬起一只手来直指夜空里稀疏明朗的星子,笑得娇憨清脆,“它们都可以给阿容作证!”
随后贴回他背上,小声咕哝,也不知咕哝的什么。
谢昀眉目柔和得一塌糊涂。
她根本没想要他回应什么,只是想到一茬便是一茬,自言自语罢了,末了竟小声哼起歌来。
先是朗朗上口的撒帐歌,被她唱得充满稚气而娇俏绵软。突然想不起词了她又毫不在意地换了一首。
“夫性聪,才堪重;妇有容,德堪重,天生美质奇才,彩驾丹凤……”也不知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新婚唱词,“今日欢同共,蓝田玉曾修种。夫和妇睦,琴调瑟弄……”
她尖着嗓子,拟了个扭捏害羞的新娘,结果自己就绷不住嘻嘻笑了几声,逗得谢昀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月色柔和,谢昀的心也化作一滩月光。这一刻他万分庆幸老天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容他扭转了阿容的命运。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阿容方痴傻不久,根本没能出席太子喜宴,没能见到这晚的月色,没有那些醉言醉语,也没有童稚又自在的歌声……
因而现在这段亲昵的时光对于谢昀而言,更像是从命运的手中抢过来的。
“娘子~”阿容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昀的下颌,刻意模仿出了一股子风流才子调.戏佳人的语调,将谢昀从感慨动容中彻底拉了回来。
见谢昀面色转黑,后头跟着的秋玉和小舟舟对视一眼,皆是抿嘴偷笑。
时隔半年,北狄卷土重来,再一次进攻大楚。这一回皇上有意培养谢昀,竟直接将他派往前线,做了个副参谋。本是盼着他能学习一二积累经验,却没想到他竟比那参谋长还要顶用,同样是取胜,他的法子却能为大楚省下上万的兵力,其中许多计策都是将兵书里的理论活学活用,灵活变通,最后成效却令人咋舌。
但北狄到底与大楚国力相当,一回取胜只能挫他们一分锐气,却伤不了他们的元气。于是这一僵持便是几年。
而谢昀因着战功累累,于及冠之年得封“玉京王”。
虽然皇子及冠便能封王的已是一种荣耀,但京中百姓却暗地里为他鸣不平。按着惯例,同是亲王,双字王却不及单字王来得尊贵,纵使“玉京”二字在道教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大楚并不推行道教,儒教才是大楚国教,因此这“玉京”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且乍一听这个封号,令人想起的不是谢昀的运筹帷幄、骁勇善战,而是他的玉质冰颜、瘦雪霜姿,这于一个颇有建树的男子而言,何尝不是种侮辱?
一面培养他,一面打压他,帝王呵,到底君心难测。
春去春来,转眼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