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隐道:“大遁哥哥,快打开我的周身脉穴,把你这内力传我一半,我也要这样上窜下蹦的。”
甄语遁无奈,就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替她运功开穴。当她周身疏通之后,甄语遁正要传些功力给她,却感觉手底有巨大的抗力袭来,几乎可以与自己的这身力道抗衡。
甄语遁非常惊异,她的形体虽有四五岁了,实则不过三四个月大小,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练习,又怎么可能与他将近十年的内功相差不下呢?
“小隐妹妹,你可练过什么异法没?”
林雪隐道:“你在编造些什么,是不是不想传我内力,就来说些闲话骗我?”
甄语遁道:“不信你走几步瞧瞧。”
林雪隐站了起来,狐疑地走上几步,只觉得四体通泰、行走如飘。林雪隐一喜,双手抓紧小和尚的僧袍,像一棵树藤似的缠着他向上爬,刚好够得着他的嘴唇时,她飞快一啄,然后直接从高处跳了下来。
甄语遁窘得俊脸通红。林雪隐道:“本姑娘今个儿高兴,念你有功,赏你一记香吻。很单纯的美好,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甄语遁更窘了,只得打岔掩饰道:“你看前面的树上有个马蜂窝。”
林雪隐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那颗合抱粗的老树上,果然悬着一个马蜂窝,其规模之大,实乃生平罕见,那体积只怕要比林雪隐都大上许多,跟一大团乌云似的。叫声嗡嗡,成千上万混在一起,听起来好象闷雷。
林雪隐期冀道:“若是能把它弄了下来,给师父沏茶喝,那该多好啊。说不定师父一高兴,还研出些武功招数传我呢。”
甄语遁道:“如果不是你在身旁,就算再有几个,我也能一一投了下来。并且还能轻松躲开。但有你在,碍手碍脚的,就算蚂蜂窝下来了,只怕我俩也要变成蜂窝状了。”
林雪隐急道:“我远远地看着,好不好?等那些马蜂飞远了,我再过来,和你一起把蜂窝捡回去。”
甄语遁打量着地形,而后指着出洞口旁的一块大石说:“你躲在那后边。我没让你出来时,你万万不可出来。”
林雪隐乖乖地应着,在那后边躲了起来。
甄语遁找了一根细长的竹子,向那蜂窝投去。林雪隐忍耐不住好奇,也悄悄凑了过去。
“啪”地一声,蜂窝掉了下来。硕大的马蜂炸开了窝,四处飞散,疯了一般到处乱撞地攻击着。
林雪隐心里大慌,竟扑甩着衣袖抽打起来。这样更加明显地暴露出了行踪,一群马峰怨毒地向她飞去。她双手舞着,马峰已落满了她的头上身上。
甄语遁正要向洞口撤离时,却看到林雪隐身陷了群蜂包围之中,他再也顾不上许多,吼了一句“别动”,抱起她就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潭水中。
疯蜂纷纷被激流冲走或者淹死。那暗涌的水流,亦把他们卷到了瀑布之中,坠落而下,直入镜鉴湖里。
第一五〇章幼龄断情字,依稀故人来
若在中土,此时应该暮秋入冬了吧。然在南蛮之地,虽说空中永远浮着一层薄薄阴翳的雾霭,使旷远明净的天空有些阴沉忧伤,四季却是始终如夏,山绿水盈,竹翠草深。因了茂盛林木遮天蔽日,热气减褪到了若有若无,就像避暑庄园一样,把清凉锁在了永恒。
距薛浅芜出走京城,一晃已是三四月了。这些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会发生多少的事情。贤王赵壑、琴妃秦颜悔的尸体已被超度,骨灰合二为一,盛在了石盟寺内莲花池畔的琉璃盏里,俗尘冤孽,终是了却一段。至于当日,夫妇二人尸体何故被掘出了坟墓,仍是未解之谜,就像夭折之婴中氏无名,为何过了一个莫名夜晚之后,竟被挪了窝儿,身侧还有异蛇护体,经绛珠收留后摇身变成女神童林雪隐等等,这些皆是玄妙难测。
有影有形的薛浅芜,无心无息,好比抽干了灵,躲闪在九莲佛心山的奇特地势中,惯性一般,追随着甄语遁兄妹俩的足迹。
此时,甄、林这俩娃儿,遭遇到了蚂蜂窝的袭击,顺着瀑流直坠入镜鉴湖。空壳般的薛浅芜,避之不及,额头上、脖颈上被蛰出了很多肿泡,所幸的是,她并不觉得疼。倒是被甄语遁紧紧护在怀里的林雪隐,承受了薛浅芜的所有苦难疼痛,整个脑袋哄哄乱鸣,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嘴里发出呜呜哭声,和着瀑鸣水溅岩石之响,凄惨成片。
直到薛浅芜傻乎乎的全无意识,跟着跳入了镜鉴湖,林雪隐那感应的疼痛才被冲刷去了一些。
若论单个,甄语遁擅泅水,薛浅芜也不算旱鸭子,林雪隐亦有抱竹洗浴的本事。但这次不大一样了,顺着悬崖跌进湖里,重心不稳,全无防备,栽进有些刺骨的寒水里,浮浮沉沉,呛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甄石盟林绛珠二人感觉不祥,匆匆赶到峰下之时,甄语遁抱着林雪隐正在水中昏沉挣扎。等到俩徒儿爬上岸,林绛珠看着他们水淋淋的样子,眼圈儿立即就红了,甄石盟大急道了一句“妹妹别哭”,然后从甄语遁双臂里接过了林雪隐。看看脸色,溺水之后的苍白无活力,摸了一摸鼻息,气息全没。
登时神色变了。见了此情此景,已知结果的林绛珠,双目各含着一滴泪,再也忍捺不住,齐齐掉落下来。晶莹如露水般,滴在了林雪隐稚嫩的脸蛋上。
甄石盟身形一抖,膝盖登时软了,整个瘫跪在地。也许若有前世,她为他流尽一生的泪,这世便再也不能看到她的一滴泪。
甄语遁看着他的“小师妹”,目光僵直,神情呆愣,没有一丝反应却是悲伤空尽。刚才还活色生香,许他美好一吻的人儿,忽然这样去了。
师徒四人,除了已归去的林雪隐,其余三人,皆是寂然无语。四周荒芜的安静,漫天卷地而来,仿佛又陷入了鸿蒙初始。
然而,这样的境地,并未能保持得太久。随着拨弄水的声音响起,一个面色苍白如纸、褴褛衣衫贴身的年轻女子,确切的说是女鬼,攀着岸边的石,从湖中爬了出来。她的头发蓬乱,湿哒哒地落着水滴,仿佛数年没见阳光似的,那般突兀而又诡谲,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林绛珠泪止了,怔然地看着她。甄石盟师徒亦如此。看在正常人的眼里,也许他们搞不明白,为何在林雪隐溺死后,这镜鉴湖又多了只活物。
薛浅芜说不清心思,抑或是根本无心思,步步向他们走去。这时看得更加仔细了些,此女子的肌肤上,一块一块蜂蜇过的青紫,肿得触目惊心。其中疑团太多,饶是智慧彻悟如甄石盟林绛珠,也难猜出这女子之与林雪隐,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替代品。
甄语遁道一句:“我和雪隐妹妹躲开了蜂,雪隐妹妹却丧了命;她没躲开,却完好无缺地活着。”语气淡淡,没有惊讶,没有怨怼,可又大约带了这些况味。
林绛珠接过话:“她是和你们一起的?”
甄语遁摇了摇头。这一路而来,直至坠入湖中,他并没发觉她。但根据她这肿头肿脖子的模样,料定她尾随在身后,才遭到了群蜂重创。
在佛门中,众生平等,如果说非得有一人,躲不过死亡劫,那他宁可归去的的是自己。
生亦是死,死如同生。只是为何,心里痛彻着遗憾?
短短的几个月,难道他已起了情念,心为雪隐妹妹而动了吗?原来情丝情种,本与年龄无关。他不早熟,只是情来得早了些。归根结底,他跟师父甄石盟所待的这空门,终究是带情字的空门。
伤至深处,已成空白。从此,心归木鱼。他的情思,葬在了还未成人的时节里。为一破空而来的特异女婴,把这空门里的情字亦断绝了。
过了好久,甄石盟才端详着薛浅芜,然后看向远方,叹息道了一句:“这地方又要有尘世奇人来了。”
林绛珠慧性不输于甄石盟,自是理解。甄语遁还差了些,正待询问,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疲惫而沉重,却是声声清晰入耳。
一匹雪白色的、因长久奔波而有倦累之态的千里马,背上坐着一身白衣、同样有些倦累之态的男子。然而那份温和不迫的仪态,俊逸高贵的气质,无论多么风尘仆仆,都是遮盖不去的。
林绛珠应着甄石盟的话道:“果然合了你这乱猜之语。”
男子打马背上跃下那刻,久无知觉的薛浅芜,心脏忽然砰地一声,极不规律的猛跳了一下。额头上脖颈上被蜂蛰过的地方,开始有撕心裂肺、万针齐扎的疼痛传来,她有了感觉么?可记忆里一片空白,仿佛刚来到这世上,还未涂画任何印痕的纸张。是故就连蛰痛刺感,都有些遥远不真实了。躯体能觉出的透骨渗髓之疼,却不知因何起。痴愣愣的目光,定格在那个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脸上,依稀恍惚。
来者正是东方碧仁。这些月的时间,最初是在京城等候、暗自派人搜索,几乎翻遍,没见她的丝毫影迹。他忖着她是回烟岚城了,又派了人前往水浒仙寨打听,依旧无果。这下他待不住了,交待秦延照看好薛浅芜的姐姐,然后连夜悄悄离开京城,根据丐儿惯常的脾性,他不相信,她会找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归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