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三嫁(2 / 2)

山河盛宴 天下归元 5539 字 25天前

……

文臻可不知道那对祖孙已经发现了她并进行着不可告人的权钱色交易。

凤辇到了仁泰殿前的广场,左黑右红的文武官员雁翅排列,一道长长的红毯逶迤向大殿高高的云阶之上。钟鼓齐鸣,雅乐韶音。

永王立在仁泰殿前,龙袍冠冕,他天生气度洒然,肃穆庄重朝服也不能掩自在风流,平天冠垂下的珠串遮没了他的神情,依稀能见一双天生深邃的眼眸。

只是谁又知道,这天生魏晋风度,侧帽风华的男子,一生却牵扯羁绊,身不由己,泥潭深陷,不能自拔呢?

文臻吸一口气。

她要拖着这一身上百斤的披挂,走过这上千台阶,享受母仪天下的无上“荣光”。

闻近纯还比她瘦,个子也比她高,她不得不稍稍拎着腰带拎着裙摆,以免在玉阶之上栽倒。

好在所经之处,百官俯首,直到台阶最上方,得圣旨不必下跪的单一令,忽然斜斜递过来一个眼神。

文臻对他微微颔首。

她走了过去,永王微笑着伸手,文臻垂下脸状似娇羞,晃动的珠光相对,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和眼。

帝后立于大殿之巅,接受群臣山呼礼拜,黑压压的人群偃伏如草,日头从洁白的广场延伸开去,那一片阔大无边无垠像雪色的海,而在高高矗立的汉白玉牌楼的另一端,是宽广的长街,长街两侧的麒麟和飞龙石雕在霞光中飞腾,更远一点则是道路纵横格局对称的无数坊市和民居,民居的尽头延伸开青灰色的高大城墙,城墙上深黄色燕字旗猎猎飞舞,笼罩着更广袤大地上的田野、山川、河流、城池和熙熙攘攘芸芸众生。

这是清晨的东堂,巨大而遥远,此处从天光中醒来,彼处却还可能沉于酣眠,但升斗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明白这一日王朝又换了新主人。

奏乐、祭告、祝祷、宣金册、授宝印、焚香、拜礼……一连串繁琐的仪程之后,宝座及宝座之侧,坐下了东堂皇朝的新帝后。

百官鱼贯而入,文官位于殿东,武官位于殿西,金吾卫甩鞭,羽林卫卷帘,再次行三跪九叩礼。

新皇帝年号昨日在太庙已经定了,是为永嗣。群臣当时听着这两个字,想着年已四旬还无子的永王,都觉得很是讽刺。

文臻却隐约明白这年号里代表的意思,可她还是觉得讽刺。永远记得你的后代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因你而死了。

御座上,永嗣帝忽然微微倾身,向她凑过来。

文臻半侧着脸,用珠帘挡住脸颊,微微警惕地看过去。

听见永嗣帝在她耳边轻声道:“文大人,别来无恙?”

……

时间回到两日之前,湖州。还是那个飘雪的冬夜,张钺忽然醒来,只觉得心跳如鼓。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里旌旗歪倒,白雪染血,尸首遍地,城墙残缺。

他抹去冷汗,却再也睡不着了,发呆半晌,起来骑马去了城门。

湖州城内有两千守军,自从文臻来了之后就是满员的,并且还经过了淘汰筛选,十分精炼。

这些年文臻一直担心唐家如果要起事,要从平湖定三州开始,后来湖州兵精马壮,这种可能性就不断降低,但是现在,却是湖州最虚弱的时候。

张钺想着,换防的军队已经到了,没有明显缺额,唐家真要打过来,也还是能抵挡一阵,到时候朝廷自然要调拨最近的戍卫大营,再加上平州和定州军,未必怕什么。

但他还是禁不住重重叹口气。

永裕帝打的好算盘,诈死铲除心腹大患,将所有世家大族家主都诱骗至天京一网打尽,那就不怕他兔死狗烹神将之后,世家作乱了,毕竟家主一死,世家乱还要乱上一阵,必然一时无法起事,等到世家终于安定下来,他那时想必又已经夺回权柄,可以凭借健康的体魄和未来的数十载应付世家了。

只是,算盘打得好,世事真如所愿吗?

张钺披着大氅上了城门,看士兵们顶风冒雪来回巡夜并未松懈,不由十分宽慰。和城门领嘱咐了几句,正准备下城,忽然听见哨兵极其凄厉地嘶喊了一声。

张钺回头,但头还没转过来,眼角余光就看见一道黑光霹雳般射来,他甚至看见那一刻雪花被箭风扯碎四散。

他僵住,看着那箭头不断在眼前放大,心道:我命休矣!

“咻!”又一声箭矢破空声响,后发而先至。箭头精准击中前箭的箭身,那红漆重箭深红的箭杆在张钺眼前一断两截,其中一截擦过了他的额角,带起一抹鲜红。

士兵们奔上来,将张钺遮挡在盾牌后,张钺一抬头,心中轰然一声。

不知何时,城外,仿佛多了一座座矮山,仔细看并不是山,是黑色铁甲的密密麻麻的军队,漫山遍野,无声无息,包围了湖州。

“唐家军!”

有人在惊讶的大喊,张钺心中绝望地想,不,还有西川易家军。

算盘还是没打响,世家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起事了!

张钺更绝望的是,湖州军呢?原本应该横在湖州城之前的湖州军,去哪儿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扑到城墙下看,正看见一队军队贴着城墙游龙般过来,张钺一看那灰甲白羽,便一迭声道:“快!开城门!”

城头上的士兵几乎倾巢而出,以最快速度开了城门,将那支军队接了进来。

张钺下令开动弩车,一轮箭雨,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唐家军,直到那支援军全部接进来,他匆匆下城,原以为是湖州军,结果发现人数比想象中少,再一抬头,最后压阵的一骑越城门而入,披风卷起,黑弓如铁,一张脸白如霜雪,是林飞白。

湖州城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张钺急忙迎上前,要感谢救命之恩,能在那么远距离夜射击断来箭,除了军中神射林侯无人能做到。

林飞白咳嗽几声,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晕红,他的伤寒还没好,夜半驱驰,方才那一箭距离太远,竭尽全力,此刻内腑一阵闷痛空虚,他忍了喉间一口腥甜,摆了摆手,直上城楼。

张钺犹自抱着希望,跟在他身后急声问:“林都尉,湖州军是否也已经开拨?你们是否是约定好的要对唐易联军前后夹击……”

林飞白忽然回过身,目光清凌凌地注视着他,道:“我在过来的路上,看见湖州大营空了。”

张钺的脸上有瞬间空白,随即便雪一般白。

“唐易联军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们的军力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多,他们地势更偏北,也比我们耐得寒冷。”林飞白缓缓道,“我已经派人去向定州和邻近衡州的戍卫营求援,但是定州军力有限,戍卫营距离远,并且不能确定衡州是否也会受到攻击……张刺史,我们要打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了。”

张钺手一颤,看一眼底下的巍巍大军,再回头看一眼湖州城。

一方铁甲光寒,一方屋舍安然。

湖州百姓在屋檐下安睡,再过几天便是新年。

安定了好几年,湖州繁华、静谧、而从容。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夜的酣梦之中,地覆天翻。

张钺凝视着黑沉沉的湖州,想,这是文刺史和自己胼手砥足,一路过关斩将,用尽心力,才缔就的东堂腹部繁华之城。

决不能在她走了没几个月,便一朝倾覆于战火之中。

他忽然厉声道:“敲响全城警锣!”

“昭告全城,从现在开始,湖州进入战时管理!”

“所有物资集中管理,统一调配。物资首先供应军需。实行宵禁,停止夜市。各里正按坊管理百姓,禁止任何聚集行为,禁止任何传谣行为,禁止任何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行为,违反者一律严惩。”

“即日开始征兵,青壮报名者免一年徭役。”

“年满十五岁者可报名民壮队,日夜轮班维持城内治安,战后亦可免徭役。”

“抽调城中富户护卫上城守卫。”

“停止民间一切铁器生产售卖,停止一切建造修筑行为,所有铁器砖石由官府统一以市价征收,全城所有铁器铺不得歇工,停止所有民间锻造,由官府统一安排武器制造事宜。”

……

命令如流水般下城头。

很快,全城都被惊动,锣声,惊呼声,纷乱奔跑声,孩童啼哭声,在城中各处响起,随即又在官府早已安排好的民壮皂隶的安抚管理下,渐渐又恢复了秩序,各处的灯火开始点燃,运送物资的大车辘辘压响青石板路,天快亮的时候城中十余处粥棚已经搭起,百姓们开始端碗打粥,整座城池被唤醒后又迅速进入了状态。

林飞白骑马在城中巡视,眼神惊异,一个城池战时的管理和表现才最能体现官府的能力和城池的实力,湖州表现出的镇定和反应力是他前所未见,而这一切,很显然都建立在文臻在湖州三年经营的基础上。

他有些感喟,但转瞬便想到了周沅芷。

她也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呢。

忽然他的马被一个老者拉住,林飞白低头,就看见那老者神色微微焦灼,盯着他的脸,道:“这位小将军,老夫观你的气色,怕是有寒疾未愈,天时苦寒,外感入邪,你万不可依旧在外流连,更不可劳心动力,速速去老夫的医馆开几服药好生调养,否则怕有……”

他还没说完,远处一阵轰然声响,地面震动,林飞白立即奔驰而去,老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呐呐将最后几个字说完:“……性命之忧……”

城头上,并没有太多的对话,劝降攻心,都是没有,简单粗暴,就是打。

从第一声炮响开始,唐易联军就对湖州展开了毫不犹豫的最猛烈攻击。

张钺在城头粗粗估计,唐易联军不下十万之数。而林飞白带来的平州军只有一万一千余人,自己城内守军两千人。所幸临近年节,粮食储备丰厚,是不怕围城的,但是很明显,唐易联军要最快时间内拔掉湖州直取天京,绝不会围城,只会以一波波的攻击将湖州彻底摧毁。

张钺低头看了看城墙,湖州城墙在文臻任职的第二年就开始加固,年年加高加固,现在比周边诸城城墙都高半丈,厚出三尺,且青石齐整,缝隙都以米浆填实,是比天京都差不了多少的坚实城墙,唐家虽然一上来就用了难得的巨炮,但是一炮下来,城墙不过伤了外皮。

张钺其实是有些不明白,从唐家地域出兵,可以选择的进攻方向很多,为什么唐家选择了明显最难啃的湖州?

这也是唐易联军高层将领共同的疑惑,但是唐家新任家主力排众议,要求第一时间下湖州。

因为只有他能猜到,季家那忽然消失的军队很有可能去了哪里,而文臻一旦得了季家军队,必然又会驰援湖州。那些精兵一旦抵达,就会让湖州成为一根硬骨头,卡在唐易联军南下天京的道路上,寸步难行。

只有努力拦截那支军队,并赶在其到达之前拿下湖州,之后才能打通南下的道路。

巨炮一轮打击后,隆隆退下,令旗一变,擂车,投石车辘辘上前来。

巨大的石块夹杂着无数尖刺呼啸着投向城墙,击中便是一个深坑,厚实的城墙承受炮风石雨,渐渐斑驳。

一座座云梯车飞快地顶着城头箭雨推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唐易联军不顾生死地往上爬,再被守军用刀砍,用枪搠,用滚油浇,凄惨地跌落。那些斑驳痕迹上很快挂满了血肉,城墙半边赤红。

城头上张钺很快喊哑了嗓子。被林飞白拉了下来,林飞白的平州军和城内守军联合在一起打散,分派至各个城门,但是人数明显不够,武器也不够,毕竟湖州本该有湖州军拦在最前方,所有武器优先供应湖州军,城内只能算后方,如今后方成了前线,湖州军却踪影不见,林飞白的平州军更惨,和平州刺史一直在扯皮,武器装备不足,才打退了一轮攻击,武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湖州有粮,有高墙,却缺了最关键的武器和兵。

张钺红着眼睛,一拳头砸在城墙上。

都怪那些该死的争权夺利的上位者!

如果刺史没走,湖州军没被换防,那么现在的湖州,定然风雨不侵,欢喜过年。

湖州军虽然人数少,但精锐天下少有,刺史苦心打熬三年,就这么给夺走了!

林飞白顾不上愤恨,他拨了一批士兵,在靠近城楼的地方砌了一个一丈方圆的池子,引了附近的池水来。然后倒入大袋食盐,此时附近的民居都将烧好的滚水送过来,按吩咐用尽量薄的容器装着,放入池子中,池子里很快满满当当都是各种装满滚水的容器,容器里的水很快降温并开始结冰,此时两轮进攻已过,天色将暗,大军休整。林飞白下令士兵们站在城楼台阶上,一个接一个接力将水罐送上城楼,如此节省人力,再从城头上泼下去,不过半夜,便在并不是特别严寒的湖州,冻出了冰墙,再将冷油泼在冰上,苍蝇都站不住脚。

之后林飞白下令两组守夜一组休息,务必保证每个人的休息,敌众我寡,之后还有不断的坚守战要打,体力必须及时补充。

他自己没有休息,下城楼去看征兵情况如何,刚下城楼就看见百姓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送寒衣,送鸡汤,送吃食……一辆辆大车赶来,连带很多精壮护卫,是湖州商会,在最短时间内,募集了大量物资,并将各家的护卫整合,直接编了两千多人,送了过来。

湖州商会的女会长张夫人叼着个烟杆玩具,斜眼看了林飞白一眼,她和文臻关系好,自然也隐约知道一点这位神将之子,青年侯爷和文臻那点隐秘的牵绊,此刻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却对林飞白道:“都尉你气色不佳,赶紧休息一会去,这里的护卫我们已经编好队,按照能力和擅长分了组,黑队善射,蓝队善搏击,红队善轻功,黄队善内功……您按需使用便是。这些大车里有被服,有各家储备的少量武器,有干粮、火油……”林飞白听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都插不上话,张夫人说着说着,还抢起权,道:“这些护卫和物资我都最熟,也最方便指派,还请都尉派我一个头衔,随便什么,小队长之类的,让我管着这些人,上城楼也给大家伙儿助份力……”

林飞白凝视着这位头发已经微苍的小脚妇人一会儿,回头吩咐亲兵:“护送张夫人上城,请张刺史给夫人安排实职。”

张夫人眉开眼笑地去了。林飞白继续往城内走,看见征兵处每处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征兵处、各处茶馆、街道之上,还有随云书院和州学的无数学子教授,有的在慷慨激昂鼓动百姓保家卫国,有的在奋笔疾书卖字画求捐军资,有的直接在征兵处桌子后面排队。

旁边店铺忽然有人被赶了出来,是个粮店,店主的声音传出来:“不卖!粮食不卖!你们什么人!劝我涨价?什么居心!”

“劝你挣钱还得罪你了!”

“没看见上头的告示?没看见外头的大军?这时候联合哄抬物价你揣的什么心思!告诉你了老子不卖!老子这些粮要捐!滚!”

林飞白一个眼色,有士兵冲过去,将那个唆使他人联合哄抬物价的人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