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沥沥的下着。空气里透着一丝丝的潮湿和凉意,周围的树叶轻轻的随风飘荡着,枯黄的落叶,宛如翩然的蝴蝶,在空气中盘旋飞舞着。
碧绿的草地上,泛着雨水的光泽。二十余人,身着黑衣黑裤,手持黑色的雨伞。
而伞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极为凝重,纷纷将眉心深拧着。
墓地不远处,几十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将墓地水泄不通包围起来,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皇甫御没有撑上,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长时间被雨水淋着,已经湿透了,平日飘逸的碎发,绵延不绝的滴着水珠。
看着慢慢放到墓穴里的骨灰,心痛到无法呼吸,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那个深爱他的女人,已经彻彻底底离开他了。
这是一场严肃却又简单的葬礼,现场很安静,该到的人,全部到齐了。
皇甫本看着墓碑上苏静雅灿烂的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墓穴封上的时候,他低声叹道:“……雨,越下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临走前,皇甫本再次看了眼苏静雅的墓碑,以及皇甫御,他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就朝墓地外走。
叶青和崔振见皇甫本离开,也跟着离去,只是叶青在转身的刹那,脸上做.戏的假哭消失的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活该,死得好!!”
皇甫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不过是出国旅游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却得知苏静雅死了?本来,他死活都不相信的,可是瞧见这阵势,他不得不相信啊。
虽然与皇甫御不和,但是表面并没有完全撕破脸,皇甫守上前拍了拍皇甫御的肩膀,安慰道:“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皇甫守上前将手里的小雏菊放在墓碑前,最后转身离开。
王安然出现在墓地时,一直强忍着眼泪没掉下,在得知苏静雅死讯的时候,她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在来墓地的前一晚,她甚至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见到皇甫御就抽死他,踹死他,用口水喷死他。
可是来到墓地,看到苏静雅的墓碑,她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心里所有的恨意,仿佛全部都消失了。
这……一切都是苏静雅的选择,既然是她选的,就算痛也好,苦也罢,她本人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外人又怎么好插手?
虽然皇甫御的确该死,的确欠扁,可是谁让他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苏静雅从小就摄魂颠倒?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孙晴空从中作梗,如果不是孙晴空,皇甫御和苏静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深深呼出一口气,轮到她上前送花的时候,王安然拼命强迫自己笑,露出一个最好看的笑容给苏静雅看,可是……在蹲身放花的时候,看着墓碑上巴掌大的照片,看着上面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容,王安然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苏静雅,你个该死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明明说好,要和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呢?我们明明约定好,以后会去好多好多地方旅游的,你怎么可以失约?”
“呜呜~,静雅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以后让你欺负我,心甘情愿让你欺负我,好不好?我再也不压榨你帮我做饭吃,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你不是说,你最大的心愿是和欢欢在一起吗?他现在回来了,你等了十七年,好不容易等到,怎么可以先离开呢?”
“静雅,明明前不久,我们还缩在被窝里聊天,明明,你的笑容还浮现在我眼前,你说话的声音还萦绕在我耳畔,你明明就没有离开,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
……
葬礼现场,恐怕是皇甫御、东方炎和王勃,最和平共处的一次。
三个人都默不作声站在,没有硝烟,没有战争,没有争风吃醋,没有怒火冲天,面无表情看着大家一个接着一个送花,之所以这样,他们都不想搞砸苏静雅的葬礼。
之前还算拥挤的墓地,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
王勃首先上前,手里没有拿花,他在墓碑前缓缓蹲身,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太妃糖,放在墓碑前,温声细语地说:“小乐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太妃糖。还记得刚去美国的日子吗?你不哭不闹不说话,成天只吃糖,唯一露出情绪的时候,就是太妃糖被你吃完之后。你哭着闹着要继续吃糖,而我跑遍美国大小超市,给你买了好大一口袋,你抱着满满一怀的太妃糖,灿烂的笑着,那是我第一次在美国见你笑。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之所以喜欢吃太妃糖,完全是因为……曾经有一个人,把你的嘴巴给养馋了。可是,你个傻瓜,到底知不知道,就算吃再多的糖,也压不住心头的苦,更找不回曾经香甜的滋味……”
王勃不知道自己对着墓碑,低低说了多久的话,在他起身离开时,感觉整个世界都灰了,而胸口,好像也缺失了好大一块。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苏静雅只会喜欢一个人,也只有那一个人才能让她开心的笑,幸福的笑。
所以……他收藏好自己的心,自己的情绪,拼劲全力不成为她追求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他一个人躲在走廊上吃她喜欢的太妃糖,吃她剩下的苹果,吃她一切喜欢吃的东西,可是……就因为他的放纵,他的不争取,她终于被那个人害死了。
东方炎只是坐在墓碑旁,一言不发坐着,没有表情,没有送花,没有说话。因为,此刻他还是不相信苏静雅已经离开了。
他不会相信,永远都不会相信,可是……为什么只要看不见她,他就心慌害怕,他的心脏就会那么痛呢?
皇甫御是最后一个离开墓地的,在离开之前,他将999朵蔷薇花,亲手一支支插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拼凑成“欢欢乐乐”四个字。
蔷薇花枝干上的刺,一颗颗刮破他的手指,刺入他的掌心,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依旧面无表情插着蔷薇。
粉蔷薇,是她最喜欢的花。
插完蔷薇,看着眼前鲜红的四个字,皇甫御的眼睛刺的生疼,他坐在墓碑前,倚靠着墓碑,伸手想要环抱住它,想要把它当成苏静雅娇小的身躯,用力搂在怀里,但是……墓碑太宽,任凭他如何努力去抱,如何用力去搂,他始终抱不下它。
他突然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这一辈子,他再也无法拥抱到苏静雅,永远都抱不到乐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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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御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去哪里。眼前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他脱到外套,拿在手里拖在地上,缓慢往前走着。
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孤儿院。
从墓地,徒步走到孤儿院,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皇甫御再次每个角落每个角落,将曾经布满他们脚印的孤儿院走遍。
他最终停在了大榕树前。
看着在极其昏暗路灯下,静止一动不动的秋千,眼前一恍,他好似又看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苏静雅坐在秋千上,背对着他,长而柔顺的黑发,就像黑色瀑布一样倾斜而下,一根根柔软的发丝随风起舞,皇甫御心中一动,迈开步子就要去触碰那个人影。
可是,他脚步刚迈开,眼前的幻影立刻消失。
所剩的,除了无边无际的黑夜,还有蚀骨疼痛的孤寂。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一天他会在孤儿院看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榕树下,为什么会坐在秋千上。
可是,当时他怎么就不相信呢?他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皇甫御上前走至秋千旁,闭上眼睛,回想着当时看见苏静雅坐在秋千上的样子,他缓慢伸手,握住她之前握住的铁链,幻想着此刻她依旧坐在秋千上,他握住的不是铁链,而是她的手。
分明,他还能感受到她遗留在铁链上的温度,还能感受到她小手的嫩滑。
皇甫御嘴角浅浅勾起来,却在睁开眼睛时,幽黑的眼底,除了冷冰冰的模板和黑夜,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皇甫御走到大榕树前,包着榕树一圈又一圈转着。记忆很吵闹,回忆也不安分,他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个蔷薇花开得正娇艳的季节,那个只会在他面前爱美到几乎臭美的小女孩,将蔷薇花别在耳朵后,扬起满是期待的小脸问道:“欢欢,你说乐乐漂不漂亮?”
他仍然记得,当时他很不屑地回答:“花比你漂亮多了!”
结果她刚听了,小嘴一撇就呜呜大哭起来:“臭欢欢,死欢欢,明明乐乐是最漂亮的,明明乐乐就比花花漂亮!呜呜……我决定好好惩罚你,三天不理你!”
……
他更记得,就在这棵大榕树下,她缠着他玩捉猫猫的游戏,他不答应,她就抓住他的衣服,拼命往下拽,甚至倒在地上不起来的耍赖,他没办法,只得答应和她玩捉猫猫。
苏静雅的蠢,不是一两天就形成的,而是根深蒂固到每个细胞、每条神经里。
那时,每次石头剪刀布,她总是出石头,十次石头剪刀布,她有十次都是石头,轻轻松松把她的石头灭掉了,她还憋红着小脸,尖叫着大声嚷嚷:“欢欢,为什么每次石头剪刀布,都是你赢?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当猫猫?为什么每次你都藏得隐蔽,我找都找不到你!”
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皇甫御抬起头,望着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榕树。其实,不是他藏得隐蔽,而是那个笨蛋,每次都只知道围着榕树转,从来不抬头看。
其实,他每次都藏在树上。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悠闲的坐在榕树上,不小心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树下传来的哭声惊醒。他低头的时候,看见乐乐坐在地上,脖子上还挂着蒙她眼睛的手帕。
他吓得急忙从另一边跳下去,跑到她身边问:“乐乐,你怎么了?”
而乐乐在看见他的时候,哭着扑过去抱住他,鼻涕眼泪全擦他衣服上,委屈地说:“欢欢,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两个小时都找不到你,呜呜……我以为你和我爸爸妈妈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
皇甫御靠在大榕树上,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喑哑着嗓音,低低地说:“乐乐,我每次都可以找到你,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就找不到了!”
皇甫御以为自己把以前很多事情都忘了,可是,这一次他才知道,不是忘了,而是,深刻的记在骨子里,这辈子抽不到、拔不掉了……
他就那么坐在树下,慢慢回忆着小时候的一点一滴,然后是长大后,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到后来的后来……
小时候的回忆,真的很温馨很甜蜜,却透着一股尖锐细微的绞痛。
长大之后的回忆,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纠结与无奈,可是……只要想着她陪在他身边,他还是觉得很幸福。
从十七年前的相遇邂逅开始,这十七年的日子,他们时时刻刻寻觅着彼此,惦记着彼此,铭记着彼此,守护着彼此,深爱着彼此,可是……这一路的寻找与反寻找,到底是谁弄丢了谁?
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不是她笨,而是他傻。他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执念守护的青梅竹马,不惜伤害她而保护的青梅竹马,原来是个冒牌货,他愚笨的连对象都没搞清楚,就开始兑现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
回忆很美,美好的同时,却也让人痛的生不如死。
皇甫御捂着胸口一阵阵翻搅的疼痛,深刻体会到,苏静雅在这么长的岁月里,一个人承受回忆的痛苦。
痛,真的很痛,痛得他几乎都快要无力承受。
他真的不知道,苏静雅当初是怎样坚持下去,挺过来的。
他果然就应该像东方炎说的那样,去死。
他和苏静雅之间,该死的那个人,是他,不是她!
皇甫御低低笑出来,他不怨天,不怨地,只痛恨自己愚不可及。明明,她那么多那么多次都暗示他,明明,他当初都察觉出来了,为什么就那么容易被孙晴空欺骗,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皇甫御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溢要出来,他快速抬起头,将液体逼回去,视线游.离之时,他瞄到不远处的地面,土质比其他地方酥.松,植被都没有,一看就知道被人挖过。
鬼使神差的,皇甫御走过去,用双手将那一团刨开。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刨,好像灵魂深处,被一个莫名的力量牵引着,让他情不自禁,无法自控。
皇甫御大力刨了好一会儿,当被石子磨破皮的指尖摸到一个铁盒,他浑身一僵,呆愣了三秒,随即用更快的速度刨。
一个大铁盒出现在他面前时,皇甫御觉得自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好像都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埋着一个铁盒,更不知道这铁盒是谁埋的,更更不知道这个铁盒在什么样的情况气氛下埋的。
直直盯着铁盒半天,皇甫御才屏住呼吸,一点点揭开盒子。
铁盒被揭开,借着光线幽暗的路灯,他一眼就看见那只当年被苏静雅剪掉脖子的小熊,皇甫御几乎在刹那,呼吸一窒,全身的寒毛好似都竖立起来。
这是……乐乐埋的?
什么时候埋的?
皇甫御愣了下,然后快速伸手去翻铁盒,看着储存在铁盒里面的东西,皇甫御觉得自己快疯了,全身每一处有知觉的地方,疯狂的抽痛。
他拿起被苏静雅串连在一起的糖纸,想着小时候她每到星期三追着他身后,满脸天真问很白痴的问题:“欢欢哥哥,你说……那个糖糖好不好吃?你手里的那个味道,我还没吃过呢,你觉得会不会好吃?”
皇甫御胡乱摸着,从铁盒里,摸出很多东西,他压根不知道,苏静雅为什么要收藏这些东西,可是,他知道里面的每件东西都跟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