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意已决。”
“那也好。”李世民点点头,“《尚书》有言: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你多年高居相位,戒慎恐惧之心或许早已淡薄,所以才会忘记这句话。而今,你既然愿意反躬自省,朕也不拦着你,就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回家好好思过吧!”
房玄龄苦笑了一下:“谢陛下。”
“岑文本。”
“臣……臣在。”岑文本没料到皇帝真会走这一步,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你即刻拟旨:经查,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不矜细行,有失臣节,故暂停其职,勒归私邸,由侍中长孙无忌检校尚书省事。”
“臣遵旨。”岑文本难掩无奈之色。
长孙无忌受宠若惊,忙跪地叩首:“谢陛下隆恩,臣诚惶诚恐!”
检校尚书省事,便是代理尚书左仆射一职,同时仍兼门下省侍中,就等于一人身兼二省长官之职。如此,长孙无忌不仅一跃而成首席宰相,且是大唐建国以来权力最大的宰相,自然是令他喜出望外。
“无忌,你今日所献二策,朕以为完全可行,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你尽快拟个详细条陈上来,朕审阅之后,立即予以全面推行。”
“臣领旨。”
“另外,你一人身兼二省之责,又要推行此事,恐怕担子会很重,朕希望你推荐一人出任侍中,好帮你分忧。你看什么人合适?”
唐代的侍中、中书令,均可由一到二人出任。长孙无忌略为思忖,道:“回陛下,臣以为黄门侍郎刘洎沉稳持重、勤敏于事,可任侍中。”
李世民中意的人选其实也是刘洎,却又问岑文本道:“文本,你认为呢?”
“回陛下,臣亦推荐刘洎。臣与刘侍郎二十多载同僚,对其知根知底。此人老成干练,行事审慎,思虑周详,的确是侍中的不二之选。”
刘洎和岑文本当年同在南梁萧铣朝中任职,刘洎是黄门侍郎,岑文本是中书侍郎,萧铣败亡后又一同归顺唐朝。二人不仅同僚多年,且私交甚笃,所以对这项任命,岑文本当然不会有异议。
“那好,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朗声道,“打压江左士族、迫使天刑盟现身一事,就交给你们三位了,朕希望尔等不辱使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在安邑坊摩肩接踵的人潮中穿行。
车中坐着李恪,一身商人装扮。
他闭着眼睛,看上去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从前天夜里得知萧君默入宫劫走了辩才父女到现在,李恪的内心就没有一刻平静过。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萧君默那天出宫时莫名其妙丢下的那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居然是这个。
“李恪,假如有一天你找不着我了,会不会闷得慌?”
这小子居然用这种方式跟自己告别,实在可恨!原来他那几日天天吵着要出宫回家,目的便是要劫走辩才父女。可他身上的多处伤口都未痊愈,如何经得起折腾?
昨天一大早听说宫里出了大事,李恪便慌忙入宫去跟父皇打听消息。赵德全说父皇彻夜未眠,这会儿正在安寝。李恪不敢打扰,便去找李世勣,正赶上李世勣在奉旨清查玄甲卫人员。当时李恪心里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又赶到萧君默家,却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应门。
李恪的心一下就沉了。是日午后,宫里终于传出准确的消息,果然是萧君默伙同宦官米满仓劫走了辩才父女。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恪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喜欢上了那个叫楚离桑的女子,为此不惜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倘若如此,那这家伙真是傻到家了!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万,什么样的找不到?何苦为了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想到这些,李恪就恨不得立刻找到这个浑蛋,狠狠扇他几巴掌,让他清醒过来。可是,现在萧君默到底在哪里却没人知道,甚至是死是活都不好说。听禁军说,事发当晚禁苑里发现了很多血迹,李恪想,那里头肯定有萧君默的。太医早就说了,他身上那些伤口才刚刚愈合,不能剧烈活动,可这小子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去干劫人的事,简直是不要命了!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这小子现在说不定已经横尸荒野了……
就在李恪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御者轻声道:“殿下,到了。”
李恪掀开车帘,迎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匾上写着“醉太平”三个烫金大字。身着文士常服的李道宗从门口大步迎了出来。
“人到了吗?”李恪问。
“早到了,就等三郎你了。”
李道宗领着李恪来到二楼一间僻静的雅室,里面早已备好酒菜,身着便装的尉迟敬德正与一名五十多岁、满面红光的大汉聊得起劲。一见李恪进来,二人赶紧起身见礼。
“在下孙伯元,见过三郎。”大汉身材魁梧,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一望可知是武学功底相当深厚之人。
“孙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李恪回礼,“快快请坐。”
四人入座,略加寒暄之后,李恪便了解了孙伯元的背景。他是一个大盐商,掌控着天下各道州县的数十座盐井和盐池,在京城的东、西两市也开设了数家大盐铺,此外又经营赌场、当铺、酒楼、田庄等,家财亿万,手下伙计足有五六千人之多。这家醉太平酒楼,便是孙伯元在京城的诸多产业之一。巧的是,这家酒楼所在的安邑坊,与吴王府所在的亲仁坊只有一街之隔,又毗邻东市,所以便成了孙伯元在长安的最佳落脚处。
孙伯元的表面身份是富商巨贾,不过真正让李恪感兴趣的,还是隐藏在这些东西背后的真实身份——天刑盟九皋舵舵主。
不出李恪之前所料,这个孙伯元,正是兰亭会上东晋名士孙绰的后人。
孙伯元相当豪爽,一阵寒暄之后便直接向李恪表了忠心,声称愿为他赴汤蹈火,可见尉迟敬德之前已经跟他交过底了。李恪闻言,淡淡笑道:“先生盛情,我心领了。不过,眼下倒不需先生去赴汤蹈火,只需帮我找一个人。”
“三郎尽管吩咐,孙某在京师的手下,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全听三郎调遣。”
“如此甚好!”李恪说着,给了李道宗一个眼色。李道宗当即取出一纸海捕文书,放在孙伯元案上。
“杨秉均?”
“对,原洛州刺史,其实是冥藏的手下。”尉迟敬德插言道,“说起来,也算是跟你同盟的兄弟。”
“同一个盟是没错,但兄弟二字就扯不上了。”孙伯元冷冷一笑,“自从武德九年本盟盟主下达了‘沉睡’指令,大伙就各干各的了,谁跟谁是兄弟?”
李恪和李道宗交换了一下眼色。天刑盟盟主竟然会选择“武德九年”这个时间点命令组织沉睡,似乎颇为耐人寻味。
尉迟敬德哈哈一笑:“这敢情好,三郎本来还担心让你去抓这家伙,会坏了贵盟的规矩呢。”
“坏不了,本盟现在的规矩就是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寻各的活路。”孙伯元笑道,然后把目光转向李恪,“敢问三郎,这个杨秉均犯了何事?”
“光天化日下刺杀玄甲卫郎将。”李恪道,“我奉旨捉拿此人,费了不少力气,可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三郎如何知道此人还在长安?万一他早跑了呢?”孙伯元问。
“此人犯案那天我恰好在场,便命手下追捕,结果手下追到城里才被他脱逃,随后朝廷便封锁了所有城门,严查一切过往行人,直至今日。所以,他逃出长安的可能性很小。另外,有可靠情报显示,杨秉均和冥藏舵主此次来京,主要目的绝非刺杀玄甲卫郎将,而是有更大的图谋,因而后续必然还有行动。据此可知,杨秉均一定还在长安。”
孙伯元点点头,盯着文书上的画像看了片刻,道:“三郎,孙某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