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氏话音未落,就听帘外有人急急忙忙地道:“来了的,夫人,奴婢来了的。”接着门帘被掀起,一个年约十七八,皮肤微黑,细长眉眼,嘴唇微厚的女孩子捧着一叠花样子进来。边行礼边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些花样子前些日子被人借去了,奴婢的娘才去讨要回来,是以奴婢来得慢了些。”
见冒氏冷着脸不语,鸣鹿只管朝她使眼色,云霞便陪着笑讨好地一一在桌上铺开给冒氏看,建言道:“夫人那抹胸是翠绿的底儿,配这花开并蒂或是那五彩鸢尾的花色都不错。”
冒氏沉默地将一叠花样子从头看到尾,并不表态。云霞想着她只怕要发作自己,正在担心间,就见冒氏收了脸上的厉色,和和气气地道:“我记得你老娘从小就是在府里长大的吧?”
云霞松了口气,带了几分骄傲道:“是,婢子一家人几代都是府里的,从老老太爷那时候就在了。”只可惜后头她老娘犯了大错,被停了差事,连带着她也跟着倒霉,被分到了冒氏这里当差,不是不勤奋,不是不能干,却只能做个二等丫头就再也上不去。
冒氏笑道:“我记得,简三嫂子还曾经伺候过老夫人,后来被老夫人赏给了……”她佯作想不起来,扶着额头作冥思苦想状:“赏给了……大夫人并一直陪在大夫人身边?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过来,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云霞连忙纠正:“不是,是赏给了已经过世的姑夫人。”说到这里,她便不想多说了。只因这位已过世的姑夫人不但是许衡兄弟唯一一个姐妹,更是这家里轻易不能提的一个人。
传说中,这位姑夫人长得温柔娴淑,美丽动人,饱览群书,富有文采,声名动京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时运不济,在乱世中被贼兵掳走,与家人失散。多年后许衡找到她,她已是病入膏肓,却坚决不肯回府拖累兄侄。许衡无奈,只好在外头给她买了个小院子,请名医延治,但这位姑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不过半月时光便悄没声息地死在了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
从此后,许府等闲不会提起她来,只有在逢年过节祭祀时,许家的子侄们才会默默地在她灵前磕上几个头,烧些香烛纸钱,许衡会哭着浇上一壶好酒。便是冒氏,进门后也曾在这位未见过面的大姑姐灵前上过香,敬过酒,更是看着许择磕过头。她本是个好奇的性子,哪能不打听这位姑夫人的事情?只是人人都不太愿意提起来,便是许徕对着她也是语焉不详。可见这位姑夫人身上实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想想也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被乱兵贼子给掳了去,还能得什么好?
“是这样啊,那是我记错了。”冒氏看出云霞的犹豫和害怕,也就不再追问,转而道:“我听说你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秋天我母亲要过寿,我得给她老人家做身衣裳,但我手脚不灵,你且去把她叫来,让她替我做这件衣裳。只要做得好,日后不免多劳动她,工钱也不会少她的。”
能多这样一份工钱补贴家务那是好事,云霞喜不自禁,忙应了:“奴婢这就使人家去同我娘说。夫人什么时候有空呢?”
冒氏道:“择日不如撞日,你这便去把她给我请过来。”
许府凡是成了家的下人都是住在学士府后街,学士府后头就有一道角门直接通向后街,传递消息叫人都非常快,故而云霞的老娘简三家的很快就收拾妥当到了冒氏面前。
冒氏待她很是和气,先让丫头们上了茶水果子,使人取了一匹织金寿字不到头的暗红色锦缎,把继母的尺寸给了简三家的,打发走鸣鹿等人,三言两语便引着简三家的说起了从前,并表示十分同情:“简三嫂子,我看你也是个能干人,且年纪轻着呢,怎地就不来府里做活了?听云霞说你们家孩子还多,过得不容易吧?”
简三家的一提起这事儿就是满肚子心酸事,推脱再三推不掉,只得叹息道:“三夫人,不是老奴偷懒,实是做了错事儿。”
冒氏不信:“我看云霞就是个老实孩子,你也生就的一副老实相,能犯什么错儿?你要是不好,当初老太太会使你去伺候姑夫人?按说,便是看在姑夫人的面上也该给你留几分余地才是。便是云霞,在我这里做个二等丫头我也觉着委屈了她,想着等明年一定要给她配门好亲事。”
钱财动人心,何况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简三家的忍了又忍,红了眼圈轻声道:“老奴就是对不起姑夫人。这些年老爷夫人宽厚不与老奴计较,老奴却是没脸在主子们面前晃。”
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许衡与姚氏都不耐烦看到她,所以才夺了她的差事。冒氏心知肚明,也不戳穿她,只做了万分惊异地模样道:“不是说姑夫人是病死在外头的么?那时候你不是在府里的?又怎会对不起她?”
简三家的只是摇头不肯说。
冒氏问不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算来姑夫人已是没了十余年吧?夫家怎不见有人上门?”
简三家的明明白白地道:“是在天福一年的春天没的。姑夫人的夫家早在乱兵中死绝了,哪里能有人来?”
什么夫家,野男人倒是不知凡几。许樱哥这个因病一直养在乡下的二娘子就是在天福一年的夏天被接回来的。冒氏默默计算着时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再有什么错也该被淡忘了。你放心,待我替你在大夫人面前求情。”
简三家的不见欣喜,只见慌张:“老奴谢过三夫人的菩萨心肠,但老奴没这个福气,还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