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办法?你可以开小差啊,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难道军队为了找你,还能挨家挨户去搜察不成?!”赵天龙有点儿看不惯酒井高明这种提着屠刀却假装擦眼泪的模样,撇了撇嘴,冷笑着反问。
“龙爷,你不知道,我们国家那边的情况。我们国家那边,和你们这边真的不太一样!”酒井高明摇摇头,咧着嘴苦笑,“从上到下,叫嚷着要征服中国,要为大和民族开拓生存空间。一叫就是几十年。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老人们捐出了为下葬时准备的衣服,小孩捐出了零花钱。为了表示对战争的支持,甚至连妓女都可以不要钱接待士兵睡觉!我要是开小差的话,即便不被军方抓住枪毙,也会被邻居们揪出来活活打死在街道上?”
“疯了,简直都疯了!”赵天龙听得目瞪口呆,摇着头,大声斥骂。
“的确都疯了”酒井高明叹息着表示赞同,“那些当官的打赢了你们,可以继续升官,可以发财,可以得到天皇陛下的接见。普通人呢,谁能保证自己有机会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么?”
“没有,我保证,即便打上一百年,你们也看不到胜利!”赵天龙扬起头,大声宣布答案。“我说酒井,我看你良心未泯,还是找机会退役回家吧!去年没让冰窟窿冻死你,以后你可不能保证自己的运气一直像去年一样好!”
“好什么好,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到现在,每逢阴天,浑身上下的关节都疼得像刀子扎一般!”酒井高明抬头看了看他,继续悲伤的摇头,“我做不了主,我们都做不了主。军部从上到下都是疯子,先说三个月能打赢中国。三个月不成了,又说两年。马上两年就过去了,下一次,不知道他们准备说继续打多少年呢?!反正你们中国弱,我们日本强,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不待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出言驳斥,他又迅速补充,“可即便能赢,又关我什么事情?!说不定哪天在战场上,张君一颗子弹就打碎了我的脑袋。帝国再怎么辉煌,跟一具尸体能有什么关系?!”
“嗤!你这……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张松龄被酒井高明悲悲切切的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低声安慰,“那你以后打仗时,几尽量不要冲在最前面吧!我虽然认不出对面的人是哪个,总不会放着冲在前面的目标不打,专门瞄着拖在后面应付差事的开枪!”
“打仗的时候,后边会有人督战!如果我表现太差的话,他们会逼我去做人弹。腰里绑上炸药,直接往你们的阵地上扑,轰隆!以后就再也不用怕死了!”酒井高明又叹了口气,苦笑着站起身,“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烦也没有用!时候不早了,我得带着货物抓紧时间往回走了!”
“我去给你拿货!”张松龄赶紧跟着站起来,与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一块儿往外走。赵天龙想了想,也迈步跟上。在出帐篷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货物,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唉!”
按照他以往的评判标准,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这种人,无疑属于懦夫和败类。可偏偏两个懦夫和败类,为游击队带来了大伙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偏偏两个懦夫败类,把他印象里的小鬼子,从一堆穷凶极恶的符号,变成了一群活生生的人。
他们居然也怕死!居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打仗!他们居然也会为了捞钱就铤而走险!他们中间居然也有人希望庸庸碌碌的活着,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
到底是鬼子中的勇士多一些好,还是像酒井高明这样的懦夫和败类更多一些才好?一时间,赵天龙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点儿矛盾。“下次战场上遇到,希望你们俩别主动往老子枪口前面钻!”望着对方矮小枯干的背影,他心中默默地祝福。同时用力按了一下腰间的盒子炮,让金属的冰冷驱散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
走在他前面的张松龄三人动作很快,只是逛了五、六个摊位,就凑齐了先前答应给酒井高明的全部货物。价格基本上跟张松龄在帐篷里随口报出的不相上下,质量在整个集市上,也属于绝对上乘。有个别商贩见客人是跟在榷场主事者身后的,还刻意包了一袋子用糯米熬出来的糖糕,免费请大伙品尝。喜得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二人眉开眼笑,不断地双手合十,向摊主表示感谢。
自有负责照看市场的小游击队员过来,请卖了货的摊主们到榷场入口处的市场管理部门去结账。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则帮客人将货物打了包,放在了马背上,然后一路护送对方离开了榷场。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两位客人也跳上了坐骑。在抖动缰绳的一瞬间,酒井高明忽然又低下头来,看着张松龄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张君,你也想办法给自己存些钱吧!这场仗无论谁输谁赢,战后恐怕都会有一段很难过的日子熬。即便军队里一直管饭,家里的长辈和晚辈们,总得有钱去买一口吃的!”
“我记住了!你也多保重!”张松龄点点头,心中突然涌起了父亲那充满慈爱的面孔。已经快离开家整整两年了,也不知道家里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没传播开吧?!当地的小鬼子没找父亲和哥哥麻烦吧?!唉!都怪该死的小鬼子!
想到自己被害得有家难回,他忍不住扬起巴掌,朝着战马的屁股狠狠拍了一记。酒井高明的坐骑吃痛,“咴咴咴”发出一连串抗议,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跑远了。
张松龄的思绪也被马蹄声带着飞到了天上,从半空中俯览万重关山。关山之后,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自己的家,就在平原的尽头。中原的春天马上要过去了,院子里的那颗杏树,此刻又该结满毛茸茸的小酸球球了吧!
“怎么了,想家了?!”发觉张松龄的情绪有些低落,赵天龙关心地询问。
“有点儿!”张松龄不想对好朋友隐瞒,轻轻点头。“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老家那边,都会组织起一支商队到草原上贩卖货物。以前是我爹带队,后来我爹老了,带不动了,就把带头人的位置传给了我大哥。”
“那你这几天留意一些,说不定能遇上你哥呢!”赵天龙笑了笑,故意拿话引张松龄开心。
“很难!”张松龄长长地叹气,不想再说话。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长,他的头脑也越来越清醒。以前一些原本懵懵懂懂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总能从中找到或者感悟出更多的东西。就拿去年在张家口遇到自家大伙计赵二的事情来说吧,当时此人对他那么热情,那么宽厚,却从来没提议让他抽空回家去看看!
张松龄当时没察觉出什么,但过后回忆起来,却隐隐感觉出了赵二眼里的疏离。他不希望自己回去,以免现在的身份拖累家人,拖累店铺里的伙计和周围的乡亲。虽然自己现在正做的事情,就是为了他们,就是为了早一些结束他们当亡国奴的日子!
草原上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一些,但此时此刻,月牙湖上的冰面也早已经融化殆尽。微风将水汽从湖面上吹来,扫过去年冬天曾经被人为焚烧过的地面,竟然在一片焦黑之上,隐隐渲染出几抹绿意。令人一眼看去,竟以为地狱被春风拖回了人间,似梦似真,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