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出片刻, 那十几骑人马转眼就都近在了眼前,马蹄将地上的积雪高高扬起, 合着天下飘落的雪花形成了白色的帘幕。辜七只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嘶鸣声, 那马背上的人却是看不真切的。
有人忽然发出了洪亮的声音:“沈括,没想到你也有今日!”紧接着, 又传出了一道利刃出鞘的响动。
辜七听着这样的动静,心仿佛也沉了下去。这……不是裴池。
分明是沈括的仇家寻来了!
沈大都督身上的血案不少,此时落到了仇家手中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他再有手段,此刻身上带着伤他又如何能在这十数人跟前寻到活路。
沈括眯了眯眼,却是没有出声。他仍然是那样站着,带着睥睨而不屑的神色,仿佛到了这等地步, 仍然是不将那几人放在眼中。
被扬起的积雪渐渐沉了下来,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是个虬髯大胡的壮汉, 皮肤黝黑, 模样十分粗狂。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 刀背上串着三只铁环。他举刀的手势稍微一动,那铁环跟刀身相接触, 就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活像是催命摇铃一样。那人恼恨的瞪着沈括,目圆如铜铃,“叫你尝尝老子大刀的厉害!”
这人也是干脆利落的性子, 刚说出了这话, 双腿一夹马肚就逼近了过来。他手上的大刀被高高挥起, 更像是将风雨都横腰斩断了一样。
辜七正在沈括身旁,此时迎着那劈过来的大刀浑身都僵硬了。那人本就生的魁梧,这时又是坐在马上,以一种倾轧的姿态挥下了大刀。辜七目光落在不断朝着自己这边落下的大刀,心下惶然,一时连着自己要往后退都忘记了。倘若人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刀,只怕是被砍成两截的。
沈括却是一把将她拉到了后头,而他自己又是灵巧一闪。那壮汉挥着的大刀扑了空,因着他这一刀子下来是花了全身的力气,人被那力道的带动而从马上伏下了身子。沈括倒是迅捷,此时一步上前将此人从马背上一把扯了下来。
壮汉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沈括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疼得呲牙大叫。只是还没叫出几声,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辜七见沈括已将自己手中的那把剑插入从背后贯穿进了他的胸膛,人不过只踌躇了一下便死了。从尸体下缓缓流淌出了鲜红的血水,在雪夜当中分外明显。
短短一瞬的功夫,便已是有一人毙命了,一时气氛静得有些可怕。
沈括冷喟:“还有要送死的么?”他将那柄剑从尸体中缓缓抽出,动作闲适而从容。
那些人被他这样的神态气势所震慑,又亲眼见他轻而易举的斩杀了一人,各个谨慎,并无人应他的话。
辜七暗道这群人只怕也只是一时被他所吓,此时凭着人数之众,恐怕还是会杀过来。辜七此刻是站在沈括身后的,旁人或许不能察觉,可她却能将他呼吸的不匀称听得一清二楚。沈括身上的伤她是看到的,即便是被大氅遮盖着,恐怕也会露馅。真还如辜七所想,坐在马上那几人当中的一人夸张的嗅了嗅鼻子,“他受了伤!”
“别给沈括骗了!他身上带着伤,又怎么同咱们打!弟兄们咱们一块上!”那人煽动着余下的人,可饶是有这样的话,也没个敢打头阵的人。
“沈括此时看清楚诸位的脸,他一旦逃脱了,将来一定会跟咱们清算!”
“只有他死了,咱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辜七却看见沈括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像是蓄势待发的模样。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一花,竟是沈括翻身上了马。他原本就是站在马旁将那壮汉摔下来的,自然离那马很近。又因着死了人,沈括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死人的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到离开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匹无主的马。
沈括的动作一气呵成,他那马的马头正是朝着辜七的,顺势将辜七也捞在了马背上。
那些人先是怔愣,等回过神的时候,沈括早已经用利刃在挡着他去处的那两人脖颈上划了一道。那两人齐齐落地,身下的马匹也是惊散跑开,如此清道,二人顺利突出了重围。
“追!”
“快追!被让沈括跑了!”
后面的人也很快就追了上来,辜七听见声音离得非常近,按捺不住担心的回头看,发现十几骑策马扬鞭就紧在她身后跟着。
马跑得飞快,在雪夜的荒野疾驰,几乎要将马背上的人都颠下去。这若是真的掉落了下去,且不论那群人会怎么对待她,就是身后那几十只铁蹄恐怕也会将她踩死了。辜七抓着沈括的衣裳,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更是将她身上最后一丝的温度都要带走了。她意识有些不清醒,看着身前的沈括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后总是拉不开距离。忽然,辜七好似听见沈括低沉的声音,“抓紧了——”
辜七此时已觉得自己的动作迟缓得很,她费力的朝着前方看去,只见前面再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漆黑幽深。马踩在地的声响也骤然变了起开,像是踩在了什么厚重的木头上,发出“敦敦敦”的声。
原来,他们已经是到了一处山谷处,两峰之间有木桥连接。此时,沈括便策马从这木桥上通过。
辜七看见她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渊谷,当即头脑清醒了许多。这木桥又是十分窄的,她此时只能看见两侧扶栏腐朽残破,有不少地方都已经缺失了。栏杆尚且如此,同为木板的桥面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是一座没有得到很好修葺的危桥,甚至有随即崩碎的可能。辜七咬着牙不出声,似乎只要自己稍一放松就能将惊呼都从嗓子口逸出来。
“沈括!”
那群人追到桥前头却徘徊不敢上前,这常年失修的桥哪里还能容得下更多的人策马上去,只怕是要同归于尽。
而正在此时,沈括与辜七二人身底下的马好似马蹄打了个滑,失了方向朝着的破损的栏杆撞了过去。栏杆早被日晒雨淋的所风化,被马这么一撞根本抵挡不住,当即破碎着落向了深渊。
没了阻挡,马儿的身子也冲出了木桥,掉下深渊也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却是沈括当机立断,当即弃马翻身而下。辜七经这一番险情,早将三魂七魄都打散了,等脚踩在木桥上的时候,那一匹马已经嘶鸣着掉落了下去。那样凄厉的声响,在幽暗的山谷中不断回荡。
“沈括,我秦家七十三口的冤魂都在下头等着你!”此时在桥前叫喊的还是先前最先鼓动其余人一道上的那个。此时他也下了马,正用自己手中的利刃不断砍削着木桥的桥面。
沈括皱眉,只是才刚踏出一步,脚底下的桥面就塌陷个窟窿出来,他倒是能闪身躲避,可辜七却为此而坠了下去。沈括迅速伸手抓了她的手腕,而辜七的一双手也正抓着断裂处的木板。
辜七下意识的朝着底下看了一眼,渊谷就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要将她吞噬进去。她猛的朝着上方抬起头,面上惊恐,神色惨然。她上一世是死在水中,难不成这上一辈子要横死在这儿?难道自己就真的摆脱不了那样的的命运,她的死必是要跟沈括牵连在一处?
分明是在最紧急的时刻,辜七的心中却仿佛闪过许多念头,干涸的唇瓣微微开阖,然而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山谷当中的风尤其的大,辜七竟会觉得此时自己被吹得晃动起的身子像极了飘零的叶子。就跟上一世她在水中被水波载着回旋一样,那是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沈括看见辜七浑身都在颤栗,眼神茫然又凄迷,有眼泪从她的眼尾落下,落入了夜空中仿佛也成了冰雪。他看见她眼神当中的害怕,可纵使这样害怕,她却并未发出一声惊呼。
“咚咚咚……”木桥的那边看见了这一幕,更多人参与到了砍伐中去。
沈括凝眸看了眼,抓着辜七奋力向上拉,可他胸口已有极深的伤口,之前杀那壮汉就撕裂了不少,此时更是鲜血迸发。如是往常,沈括自然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拉上来,可此时……却因伤口用不上力反而又将辜七往下一沉,握着她的手也险些滑开。也正是在这时候,沈括看见,辜七的另外一只手一直在抓着木板。所以这会,她倒还是能勉强坚持抓着不至于将他也带着往下坠。辜七抓得那样紧,甚至是被他抓着的那只手也是不肯松开,维持一样的姿势。
这是戒备设防不信任的姿势。
此刻,沈括看她的神情就有些变了,他忽然意识到,她在这一刻根本没有相信过自己。辜七不相信自己会出手……救她?沈括这下也就彻底明白了为何她这会分明这样害怕了,却不同他张口说半个字。因为,她根本不觉自己会救她。沈括此时心中有种莫名的愤怒,她怎么就这样一副看穿了自己、笃定了的神态?分明今晚他三番两次的护着她,甚至不惜耗费真气给她暖身子。
在沈括看来,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无绝对二字,辜七怎么敢如此!他此时觉得自己像是被挑衅了,被辜七这种神色给挑衅了。沈括压低了声音:“我拉你上来。”
可辜七却是惨然的笑了笑,她看着沈括,依然是半个字都不说。
好似,在这个时候,她再没有什么话是必须要跟此人说的。沈括这样的话,对她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桥面的晃动越来越明显,不断有掉落的木板坠入渊谷。虽桥堍地方的木板厚实一些,可多砍几刀总能将之砍断开来。这边沈括几次用力都不能将辜七拉上来。他是知道的,越是往后延,就越是不能再将人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