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好看吗?还是这件?”
云母焦虑地挑着衣服举棋不定,赤霞低头看着小师妹搬过来的箱子,只能猜她约莫是把家都搬过来了。明明云母这会儿不是狐形,赤霞却觉得自己能看见一只小白狐埋身在箱子里焦躁地窜来窜去,焦躁地直摆尾巴。
“用得着这么慌张吗?”
赤霞叹了口气,也俯身替她在箱子里翻找,时不时取一件什么在她身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道:“反正师父又不会嫌你穿得不好看,你穿什么他都会摸你头的。”
云母脸一红,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总是想要看起来特别些的,也希望师父觉得她看起来特别些。师父当她是弟子,是小狐狸,可、可她却希望除了这些,师父对她还能再有点别的什么,再有些更独特、更暧昧的……
云母想得脸愈发发烫,连忙掩饰地低头翻衣服。她生怕漏了最好的,所以把能带的都带来了,这个时候拿来埋害羞的自己正合适。云母将脸埋在箱子里,口中掩饰似的急急道:“师父喜欢穿白色的,我挑颜色浅的会不会比较好?”
“也许吧?”
赤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回答,然后便继续帮着挑衣服。
云母一直折腾到了月夕当日,直到傍晚还在担心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衣服会不会太正式了。因仙界的衣服其实与如今凡间的有些差别,白及第一次见面时虽未说什么,可她还是这儿也担心那儿也担心,担心得赤霞都担心小师妹到时候脑子一晕走错路,没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反倒被其他路过的神仙看着可爱抱走了,于是亲自将云母送到了白及现在住的院子。
两人是隐着身形一路飞过来的,乘在云上远远地就看见白及闭着眼坐在院中,似是在等人。云母一看到他就又紧张了,转身就反悔要回家去再换一件衣服,赤霞连忙将她摁住,看着小师妹冒红的耳尖和腼腆的神情,她赶忙安抚道:“你很好看,不用换了,而且再换要迟到了……我难得帮你梳了头发,你再来回跑要被风吹乱了。”
说完,赤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
云母点了点头,听赤霞说了这么几句话她果然备受鼓舞,心情也有些安定了下来。云母深呼吸一口,抬步迈了出去,谁知她今日这件衣服穿得又比较繁复、衣摆颇长,她步子又迈得太僵,这一迈就踩到了衣摆,身体前倾……
白及听到有动静便抬起了头,正巧看见云母惊慌地从天上落下来,他先是一愣,连忙张了手臂接她,下一刻,正好抱了个满怀。
瞬间,整个人被女孩子周身香馨甜美的气息所充盈,白及看着掉到怀里来的姑娘,不禁失神。
明明并非是第一见她,却觉得她今日格外动人,还有……
白及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移了视线。
云母骨架玲珑,故而身子纤巧、腰肢纤细,只是她该长的也都长好了,该有的都有,白及这么一抱,便突然难得的有些无措。他手臂一僵,不知该抱还是该松,便只好自觉地移开目光不看她,仿佛如此就能减少冒犯。云母这会儿却是惊魂未定,慌张地抱紧了师父,过了好久才觉得安全,退回来发觉赤霞师姐好不容易给她梳得头发都乱了,赶忙拿手指理了理,然后回头去看师姐,却见师姐在云端上无声地对她笑了笑。
赤霞其实也被云母忽然摔跤吓了一跳,来没来得及出手捞她她就掉下去了。虽说小师妹都已经成了仙,她们乘得云离地也不是很远,即使真掉下去也是没事的,但终究有点吓人。见云母稳稳地落在师父怀里没事了,两人看起来还反倒一下子距离拉近亲密不少了的样子,赤霞亦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对小师妹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就功成身退地回南海了,剩下云母尴尬地面对刚一碰面就撞见她丢了脸的师父。
云母低了头,脸上烧得停都不停不住。她这会儿已经从白及怀里出来了,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云母瞧了眼白及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轻轻唤道:“……郎君。”
白及:“……”
往常这不过是个称呼,可今夜在渐渐朦胧的霞色之中,他却忽然从她唇齿间发出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来。白及心神一晃,闭了眼沉了沉心,才重新镇定下来,他再次睁开眼,起身道:“……走吧。”
“嗯!”
云母连忙应了声,跟着师父站起,含羞跟在他身后。白及院里唯一的侍奉童子下午就被他放出去玩了,故而院中无人,两人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走了出来,待到街市上,云母当即就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此时天色渐暗,月已高深,因是灯会,橙红色的灯火应着昏色纷纷亮起,连绵一片。
仲秋之夜,又是十五,月色自然分外明亮皎洁,月圆如盘,配上满街灯火,美不胜收。
长安平日里有宵禁,但今晚月夕灯会却是例外,夜游可至凌晨,因而这等景观甚是少见,便是白及也微微有些意外。他低头见身旁云母的脸颊都被灯光照得亮了半面,可看见她侧脸兴奋的红晕,微微一怔,心里便有些庆幸那日见了晋王。故白及动了动唇,问道:“可要逛逛?”
云母自然高兴地点头,跟着他往里走去。
他们在街上走,行人有些多,过了一会儿,白及便感到云母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他说不清楚那一刹那是何感觉,只感到胸口似有糖水淌过,甜得有些令人发慌。
只是走了一会儿,两人便察觉到不对。因是节日灯会,街上热闹得很,也不禁男女同游,只是云母穿得衣服到底与旁人有些不同,她生得又好,走来走去便引了不少目光。云母不大习惯受人注意,又怕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会被发现狐身,于是她发觉自己被瞧见了就朝白及身边躲,白及倒是想掩她,但这么大个姑娘他总不能像藏狐狸似得藏袖子里,她这样一躲,倒是弄得旁人更为在意两人关系。
故白及思索了片刻,便指了指河湖之中,低头询问道:“……你想不想坐船?”
云母一愣,望向湖中。只见今日水里也放了河灯,除了些赏月人的小舟,还有约莫是显贵亦或文人的画船经过,一些船上也装饰了漂亮的船灯。
从船上也能看岸,而且上了船便没有旁人了。
如此一来倒是想去,云母略一考虑,便点了点头。白及见她点头就去租了船,这里的湖不大,但水很平,他们将船划到湖心就停了桨,任它顺水飘着。四周倒也有些别的游船,能看见晃动的人影,可因距离来得远,不大听得清人身,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唯剩月色宁静。
云母忽然就有点不安。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她和师父了,她手里还提着刚才在街上师父见她盯着看就买来给她的小灯,这时候突然就觉得有点孩子气。白及又安静,他坐在船舱一头往外望,云母也不晓得他望得是她,还是隔着她在望外面的月亮。
白及望得自然是她。
在小小一艘船上觉得惴惴的又何止是云母一人,他亦如是,但因神情沉静,也就难以瞧得出来。白及喉咙滚了滚,正要开口,就见对面的云母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拿出一盏小小的莲花灯来。
这莲灯比寻常的小,而且看上去并不是新的,云母将它存在袖中,应该有些时日了。
于是白及原本要说的话到了喉口就换了内容,只听他问道:“这是何物?”
“河灯。”云母回答道,“……我师父送的。”
云母回答时便感到有些古怪,送了她这灯的师父分明就坐在眼前,可他却不记得。不过……她垂了垂首。
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师父没下凡历劫,他说不定都忘了。
想到这里,云母不禁有些沮丧。但是她还是借着湖里其他的灯火点了小莲灯,将它放在湖里漂着,可她又怕它当真漂远了回不来,在旁边紧张兮兮地护着,等它漂出一点又捞回来,漂出一点又捞回来。
白及之前闻言已经一愣,此时见云母此举,便感到胸口一跳,他微微皱眉,闭上了眼。
他觉得心里有点奇怪……倒不是因有人送了她东西嫉妒,只是听她喊“师父”,看到她这么喊时的神情,还有那盏陈旧简陋的小河灯、她护着河灯的样子……
似曾相识。
这份似曾相识,让人心口隐隐发疼。
白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闭着眼细思,但脑海中终究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记不起来。他凝了凝神还要细想,却突然感到平稳的船只剧烈一晃,接着云母惊呼一声,白及骤然睁眼,接着便见云母失了平衡扑入他怀中,他抬手一接,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