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瞥了一眼七茜儿,心里依旧嫌弃,看人家五蓉六宁,放出去就奔了生路再不回来了,也就这个丫头,怀里踹着几个破果子,自己不敢吃还傻兮兮奔家里来了。
也真是傻的没边儿了。
王氏得意于自己的手段,又开始觉着这世上就没有她掌控不了的东西了。
总而言之这妇人是绝不会想,那两个丢了的可怜丫头是奔了什么路的,她就认为自己是好心放了人家生路。
王氏嫌弃的收回眼对自己大儿子道:“儿啊,给~给你七妹喝吧,她~也算是有良心了,比你爹那个老东西强多了!”
霍云章闻言点头,脸上就带了一些软和的将葫芦瓢递给七茜儿。从前他对自己的庶出弟弟妹妹可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的。
七茜儿傻乎乎的接过葫芦瓢,心想着,这好歹比当初那只小田鼠强,她肚里不饿却只能低头强喝,一边喝,耳朵边还支着耳朵听着那母子的对话。
太太说:“也不知你二弟去城里找到没有,那老牲口~他,他死了才好呢。”
大少爷没吭气,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说:“娘~我爹,我爹他肯定没想到出不来,那不是大伯……大伯喊他么,爹,爹也,爹也不敢不去是吧?”说到这里,霍云章又压低声音说:“娘,千万别提大伯了,而今~都是新朝了。”
太太不骂了,最后只轻轻的哀叹了一声道:“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啊,怎么就那么快呢?”
霍云章微微叹息的点点头。
谁也想不到啊,别人不知道,他家祖祖辈辈在皇庄上给皇家看护庄园,他们是见过上上之人威压的,也曾年年岁末,精心看护着庄子上的出息,小心翼翼的护着百十辆大车,往京门里的天下第一家送。
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家,那样的朝代,那样山呼海啸被恭顺几百年的江山,说没就没了?咋就不敢相信呢?
这是做梦呢吧?
秋风吹着,天光熬着熬着就熬倒了黑。
七茜儿围着破锦被眯眼想着心事,她想从前,想现在,又想着以后她到底要怎么过……
也不知道老天爷为啥把眼睛开在她这儿,许是?可怜她到老孤寡,无儿无女的可怜样儿?
她前辈子懦弱,打生出来记事起,就在庄子里帮衬做粗活,她随着后院的碎嘴婆娘纺线缝补,遇到农忙家里无人可用,还要跟着姐姐们劈柴烧水做男人活。
那时候她跟姐姐们就觉着,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太太。
太太让她们活,她们就能活,太太说打死她们,那就真的会打死她们。
她六岁就见过杀人了,虽然一直没敢睁眼睛看,可杀人的声音却是听到了的。
家里的小娘招惹了太太,太太就把庶出的都找到后院,对小娘亲生的四姐姐说,我今儿要打死她了,你恨不恨我啊?
四姐姐吓的摇头说不敢,可太太也不相信。她命人一棍一棍的敲死了小娘,翻身就把四姐关起来生饿死了。
七茜儿从前觉着,人世间最大的天就是太太,却并不会问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坏?为什么可以那么恶?
太太是个手狠的,老爷睡小娘,只要生了子女,太太是一个不留,不是发卖就是想法子弄死,她们都长到十几岁了,听到一句太太找你呢!当下会被吓的尿裤子。
虽然她也是这家的女儿,可是过的日子有时候连奴仆家的孩子还不如,她连她爹霍老爷叫个啥都不清楚。
倒是家里的婆子提过,她家其实是有靠山的人家,家里大老爷是皇帝老爷家的什么录事的,所以她全家都是给皇帝老爷管皇庄子的。
七茜儿会防线织布,绣花编席,做衣纳鞋,劈柴烹饪……她打记事起就跟着庄户上的罪奴还有佃户一起做活,从未有一日休闲。
在那会子的她看来,活人就是这样儿吧,反正除了太太那一群,她们这样的人,就该是这么活着的,等到有一日干不动了,也就要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七茜儿又想起那姓廖的老太监了,要是从前,像是霍老爷这样的人,他是眼角都不惜的撇一下的吧。
肯定是的,宫里的大总管呢,那样的人……
想着,想着,这夜就更深了,七茜儿耳朵边影影绰绰满是抽泣声,城门口的大坑边儿被清理出来,围了一圈儿兵士,有那不会念经被认出来的神婆子被提出来,又被一刀去了脑袋丢入深坑……
官老爷那边一片喝彩,和尚念经的声音就从南门传到东门。
后半夜……
拉着尸首的车儿碾的轱辘吱呀,吱呀的打耳边过……七茜儿就迷迷糊糊的围着破被半睡着,她想,我就等着,等到明儿太太卖了我,我就能找到那臭头了……
一直睡到耳朵边悉悉索索,断断续续的又响起说话声,还有努力压低的哭声?
她便又醒了,却也不想睁眼,就合着眼儿认真听,二少爷压抑着声哭低喊:“爹~爹跟大伯的脑袋就在城门,城门口挂着呢~娘啊!娘啊~赶紧跑吧……天塌了啊!”
哦,霍员外这是又死一次了。
太太没吭气,就一下一下用手捶着地面,也不知道她用什么东西塞了嘴巴,还发着当初被打死那小娘一般,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后来大少爷说:“娘……一会回家翻翻,该舍咱就舍了,咱跑吧……不然明儿那边想起来,咱是一个都不能活!娘啊~跑吧~命重要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就是这样发生的啊。
七茜儿算是全明白了。
她上辈子好歹也是六品官家的老太太,虽不得臭头喜欢,一辈子在泉前街老宅里熬着,可后来的她好歹是识了字儿有了见识的。
她明白了,现在家里的情况就是,前朝倒了,她家大伯算是最后一批跟着前朝抵抗的余孽。太太他们害怕受了牵连,就只能卖了他们这些庶出的跑了。
七茜儿心里讨了便宜般的高兴起来,那他们可真是白跑了。新朝建了之后虽乱过几年,朝廷上也追过余孽,可追来追去,也没听谁说追一家给皇帝老爷管皇庄子的庄头家的。
现在想,杀她大伯还有她爹霍老爷,其实就如那个神婆儿,那就是个顺手的事儿……
说来说起,就是该你倒霉了,你就倒霉了。
没地儿说理去,这会儿也没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