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夏芩便跟着两人上路了。
行路间隙,夏芩想起了县令大人那句话: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出语如浮云,果真是变脸的一把好手啊……
晃悠悠地行车内,夏芩并没有注意到仆妇的喋喋不休,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厢一角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上。
妇人跪在车角,正用指头戳那个地板,戳一戳,直起身,然后再去戳,小鸡啄米似的,不厌其烦,自夏芩上了这辆车后,她便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如被上了发条的人形啄米偶。
“你在做什么?”夏芩问。
对面说话的仆妇一顿,醒悟过来:“哎呀,老婆子真是多嘴,主人家的事岂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浑说的?也幸好夫人宽厚,不会计较这些闲言碎语,老婆子是真的为夫人担忧啊,我跟你说……”
又开始新一轮的喋喋不休。
夏芩只是看着车角的妇人。
妇人一愣,转过头来,说道:“我那老头子生前就好玩个古钱,生生地把一份家业倒腾成了那些个不能吃不能喝的屁大的玩意儿,可就是这些玩意儿也没守住,最后,我的儿只能替别人赶车过活……我儿媳妇怀孕了,我忽然想起来老头子死前还留给我一枚锈不啦唧的古钱,据说是个值钱的,女人佩戴还宜生男,所以我赶紧把它扒拉出来想给儿媳妇戴上,就盼将来生个大胖孙子,哎,谁知道竟掉到车缝里了……”
说着,又去戳那个车板,或者说,是抠。
夏芩说:“我告诉你儿子吧。”
对面说话的仆妇猛地住嘴,诧异地看着她,目光惊疑不定。
妇人茫然地说:“告诉我儿子啊,好啊……”
夏芩道:“那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去超度了。”
对面的仆妇猛一抽搐,浑身僵硬。
抠钱的妇人还未搭话,车顶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呵呵笑道:“哟呵,这里挺热闹啊,老子也来这里凑凑热闹怎么样?”
妇人呆呆地仰起面孔和鬼女绣来了个四目相对,然后突地爆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两眼一翻,抚着胸口,倒在车上一动不动了。
虚浮的身体,如漂在水面的鱼皮,若隐若现。
鬼女绣飘下车顶,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她:“看到老子这副花容月貌还敢做出这副死相,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个没见识的老鬼死了第一次还怎么死第二次。”
说着,便要用脚尖踢地上的身体,妇人的身影倏然消失。
鬼女绣翻着白眼刚想说两句风凉话,忽然,她的旁边又飘来一具身影,来者身形修长,长发漆黑,一张空白的面容分外诡异,眉宇间一道长长的痕迹醒目瘆人。
鬼女绣一抖,刹那间,一道更凄厉更悠长的尖叫响彻云霄:“啊!鬼呀!吓鬼呀!”曼妙的身影遽然隐匿。
夏芩:“……”
她皱着眉揉了揉耳朵,扶额道:“拜托你换副尊容好不好,你这个样子连鬼都害怕,何况我这个渺小的凡人?”
对面的仆妇表情尽敛,脸上一片空白。
来人想了想,幽幽道:“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了。”
夏芩:“那就用你后来的样子,好歹不那么吓人。”
来人默然:“在下极少照镜子,跌下山崖后,也忘了自己变相后是什么模样。”
夏芩:“……”
对面的仆妇神神叨叨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变相人沉吟半天,略略迟疑:“如果姑娘实在看不惯,那在下只好借用一下他人的面貌了。”
说话间,他空白一片的面部缓缓浮现五官,不一时,便呈现出一副让她瞠目结舌的面目----江含征的面目来,除了额间那条标志性的疤痕。
夏芩简直要疯了:“拜托,你换什么脸不好,偏偏换这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对着你说话。”
对面的仆妇又是一僵,脸部呈现泥浆后的定格。
变相人冷淡道:“抱歉,在下不能接受过于丑陋的面容,只有这张脸尚可入目,如果姑娘还不满意,那在下只能变回刚才的样子。”
夏芩:“……”
她甚感无力地摆摆手:“好吧,随你,你的脸盘你做主。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对面的仆妇嘴唇蠕动,惊疑难言。
变相人:“我是个大夫,从小跟随名医学艺,可是后来却忘记了自己身为大夫的初衷。自那晚我从看管我的衙役们手下逃出,却不幸摔下山崖后,我才蓦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来迷失了什么。如果今生不能成为真正的大夫,我死不瞑目!”
夏芩尽力做同情状:“哦,这样啊,是挺让人发愁的,可还能怎么办呢,你都这样了,还不如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重新开始。”
变相人毫不迟疑:“不,你能帮我。”
马车轻轻一晃,停住了。仆妇大婶挑帘向外看了看,说道:“客栈到了。”迟疑一下,“小师傅刚才好像在自言自语,是因为……”
夏芩云淡风轻:“哦,是刚才车上来了几个客人,随便聊了会儿天。”
仆妇大婶一激灵,差点跌下车去,脸色五彩斑斓。
夏芩安慰:“不用怕,他们尚算友好,除了喜欢缠人,没啥大毛病,不会伤害人。”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仆妇大婶立即连滚带爬地滚下马车,如同中箭的兔子,神奇地突破了人类界限,眨眼间便成为视野中的一个小黑点。
夏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