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怔回头,却只见谢随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垂落,覆盖出一片沉默的淡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发白的嘴唇,他好像在哀求着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泰山派掌门似也被她的反驳弄得错愕了一下,随即又道:“但那一日送葬者众,谁也没有看见谢随来过,将他关进囚牢云云,这又从何说起?”
秦念只觉胸中怒气几乎要撑涨而出了,却偏偏对着这一群义正辞严的武林人士发作不出来。从何说起,她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只知道所有这些人,都是骗子,既巧言令色、又寡廉鲜耻的骗子!
谢随在咳嗽。
他咳嗽着,咳得弯下了腰,好像要将自己的整颗心都咳出来,端给面前这些人看一般。
如果他能将自己的心端给他们看清楚,他们会不会更相信他一些?
谢陌看着他的痛苦,眼神始终冷而遥远,嘴角却又砌出了温和的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想大哥在外漂泊许多年,心中想必也不好受的。”
他这话一出,泰山派掌门便露出了谅解的表情,叹口气退了回去。
“但是大哥,今时不同往日,”谢陌的笑容又渐渐变得凝重,“这一回,娘亲是真的……被人杀害了!”
谢随一手抵唇,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神静寂如冰雪。
他好像在很认真地观察着谢陌的表情。
他发现谢陌虽然看起来很严肃,但却并不十分悲伤。
母亲死了,但他的眼里,却还是一种莫名的热切,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的、疯狗一样的热切。
“你的意思是,”谢随慢慢地开口,每个字都宛如是用刀子从他的心上割下来的,“秦念杀了娘亲,是吗?”
秦念脸色刹地白了。
“正是如此!”谢陌大声道,“她在上极乐岛之前,曾经潜入侯府,大哥你也知道的吧?在她离开之后,娘亲就受了重伤,不治而亡——娘亲是被她、用她手中那把弯刀杀死了!”
众人在这时候才耸然动容,一时间纷纷议论起来,目光如刀剑般刺向秦念。
“大哥,”谢陌又放软了声音,“我知道你护着她,可是你也要想清楚,她是害人不浅的绝命楼之主,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不要说她根本不需要你保护,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她害死的。”
谢随静了半晌,却只是摇头,“不是她干的。”
谢陌十分耐心:“大哥,你心肠好,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心肠好的。你想清楚,她是我们的弑母仇人,可不要再被她骗了。”
谢随却并不为所动:“我离开极乐岛后,去了一趟侯府,拿回了我的刀。”听到这件事,谢陌的眼神危险地沉了沉,“那个时候,我还听见了娘亲在佛堂里念经的声音。那个时候,娘亲还活得好好的。”
谢陌咬牙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哥?”
“你想让我先将自己摘干净,你就能腾出手来好好对付念念。”谢随淡淡地笑了,“可是云子,事实从来就只有一种,并不会随着你想怎样、你说什么就改变的。”
他唤出了谢陌的字,神情平和而宽容,就好像一个好脾气的大哥哥在给不听话的弟弟讲道理一般。
可是谢陌已经恨透了他这种神情。
好脾气的大哥哥和不听话的弟弟。
十多年来,谢陌已经恨透了这样的位置。
他终于怒吼道:“不管怎样,娘亲都已经被她杀死了!你不相信吗,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谢随和秦念俱是一怔。
谢陌一回头,树林中便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不论她的神容是多么惨淡,她走路的姿势都很优雅,显现出她从小便养尊处优、教养良好。
沈秋帘穿着一身素衣,鬓边戴着服丧的白花,一只手掩着巾帕,犹在哀哀地擦着泪。谢陌拉她到身边来,叹口气——他叹气的模样竟然也很像谢随——道:“你看看,那个女人。”
沈秋帘抬起眼,目光扫过来的一瞬,秦念咬住了牙。
沈秋帘立刻又低头哭了起来。
“是不是她?”谢陌冷冷地道。
“就是她……她抓来娘亲,逼问妾身,侯爷到底将谢随藏在了何处……妾身,妾身看她那弯刀都搁在娘亲脖子上了,妾身害怕……就全部告诉了她……可是她!”沈秋帘嘶声,“她还是将娘亲给杀了!秦楼主,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秦念的身子晃了一晃。
她想起上一次见到沈秋帘时,对方笑得春风拂面的模样,一举手一抬足都是风情,对着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一环套一环,他们早都算得很清楚了,不论自己与谢随如何做选择,都终究是要面对这样一日的。
她想开口辩解,嗓音却好像哑了,无数道不明真相的目光注视着她,灼烧着她,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已经成了个罪人。
这时候,谢随又站在了她的身前,突然间,那无数道目光好像都被他挡住了。
她惘然抬头,看见谢随清疏的长衫下宽阔的脊背,他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眉目如画,仿佛含着温柔的千言万语。
她还来不及抓住他那眼光,他已经再度回过头去,对着谢陌,重复道:“不是她干的。”
***
谢陌冷笑道:“大哥是一定要为这个妖女做担保了?”
谢随顿了顿,平静地道:“我可以为她担保,不是她干的。”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谢陌的笑声更冷,一旁的武当派掌门忍不住出声:“谢公子,你若不明真相,又或碍于情面,大可以袖手旁观。母丧是大事,不可轻信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