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道:“不是她干的。”
“十五年前的事,”谢陌突然道,“我只当是家丑不可外扬,从来不与人说。但如今看来,大哥,你的秉性,当真是一点也未改。”
十五年前的事?!
在场多是武林人士,很少知道十五年前逼得谢随出走的那一桩朝堂风闻,更不要说了解个中婉曲。然而谢陌只是轻轻地抛出了这么一个引子,就已经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这样一说,就好像谢随原本就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小人了一般。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唰”地一声,秦念已经拔出了弯刀。
“念念,”谢随却轻声道,“你看见少林寺的和尚了吗?”
秦念一怔,回过头去。
山风呼啸,在这悬崖的对岸,先前那两个小沙弥和几位执事僧,簇拥着一个着黑色僧袍的中年和尚,正焦急地望过来。
不过是一座木质吊桥而已,虽然桥两边的绳索在轻微地晃荡,但他们若要过桥来,还是很容易的。
少林寺三千弟子,即使是皇帝本人带着禁军亲自出马,也不见得很好对付。
但他们没有过桥。
“那是达摩堂的首座,信默大师。”谢随道,“我师父没有出现,而信默大师不敢过桥——少林寺也出事了,念念。”
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秦念的手,然后就握住了刀柄,与她背对而立。
“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念念。”
第50章 悬崖(一)
少林寺达摩堂的首座信默,是方丈信航的师弟, 也是少林寺中地位仅次于信航的高僧。
他的弟子望着悬崖对面的战局, 不解地道:“武当、泰山好歹也是与少林地位相亚的正宗门派, 竟然要用车轮战来对付两个江湖后辈吗?”
信默的眸光沉沉:“谢随是方丈师兄门下高徒, 虽是俗家弟子,却比出家人更得少林真传,若要单打独斗,他们唯恐耗时太久, 反受其乱。”
少林和尚显然也明白自家武功的路数, 点了点头,又道:“那那个秦楼主呢, 她的武功也很厉害吗?”
信默望着悬崖对岸,慢慢地道:“她的武功是谢随一手所教,内力十分纯熟,但看起来……还夹杂了一些外门功夫。”
“外门功夫?”
信默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回答。
对面的那个女子, 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 曾经在江湖上惊鸿一瞥的那一位武林第一美人。
虽然是位美人,但她的武功也不可小觑;然则也因为是位美人, 所以行走江湖的男人们,并不怎么当真瞧得起她。
但是信默知道, 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最终都是要遭报应的。
“师父……”一个小沙弥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 我们不去帮帮他们吗?谢随既然是方丈大师的弟子,那也就是我们的师兄……”
“不去。”信默从牙齿间迸出这几个字,他的目中仿佛有煎熬的火,“方丈师兄还在宫中受苦,我们若去帮了他们,方丈师兄怎么办?谢随既受方丈师兄亲炙的恩惠,那就应该为了他的师父,好好地受着今日!”
说完这话,信默竟转身便走,走入少林寺那重重叠叠恢弘壮丽的庙宇之中,再也不回头多看一眼。
***
少林的和尚,虽不至于倒戈来帮自己,但终究是不战自退了。
谢陌看见那些和尚的背影,心中便得意地笑了一声。
到底是出家人,懦弱怕事……
谢陌站在树荫底下,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看着前方激烈的战斗。
泰山、武当两派掌门人并未出手,只是底下的几个小帮派按捺不住,当先抢了上去,竟被谢随一刀一个地解决了。
杀人见血,飞溅上天,那一刹那,谢陌才终于笑不出了。
他再是精于算计,也不曾亲自杀过人的。——娘亲不允许他习武,甚至不允许他碰一碰大哥的刀。
但杀人对于大哥来说,却好像已经是很寻常的事。
“大哥哥,”秦念忽然开了口,“我第一次杀人,就是在你离去无锡的第二日。”
谢随一怔,不知她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件旧事。
而她却也不再多说了,敌人已攻了上来,刀光与血光飞闪而过,她的身影滑如游鱼、疾如箭矢,刀刃入肉的刹那,没有分毫的犹豫。
鲜血溅上她软红的衣袂,也有暗器从林中飞来,被谢随一刀格下。
母亲死了,他尚且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愤怒,就先成了弑母的帮凶。
他们已经连杀十余人,鲜血纵横浸透了脚下散碎的土壤,便连泰山、武当两派的弟子都已下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千方百计承担了一切,可到头来,还是要将念念也卷进漩涡里来?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不能让他们这样用车轮战耗着己方两人,如若耗到剔骨针发作……就无力转圜了。
谢随也已经看见了信默大师带着弟子们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