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秘密(1 / 2)

穴居 二分音 2869 字 2天前

你从兰登的怀里挣脱,走出房门。走廊,拐角,长灯,矩形房门,熟悉的一切切像卷进了海沟深处的漩涡,被中心那一点吸纳着逐渐扭曲变形,旋转成无意义的色块与线条,飞速离你远去。你溺在这漩涡里,失重地挣扎,漫无目的地漂浮,咸冷海水灌过口鼻,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某部仪器上,你才像抓住了一块浮木,暂得缓气。

通讯设备,你发现你无意识地来到了讯息收发室,手下顺着本能接通到了08的地址,熟悉的问候声从另一端传来时,你深呼吸了一下,像要排尽脏器中淤积的海水,开口,轻而低地说了那栋建筑和里面机械人的所有事。

对面沉默了不短的时间,直到你控制不住想再次开口询问时,声音才伴着沙沙磁音从银河另一端传来:“你希望我回答你什么?09,我以为你都想得明白。”

你沉默不语。房间内一时只有通讯视灯睁着点兔子眼珠大小的红芒,滴滴轻响。

08的声音平平稳稳,毫无起伏:“你排序第九,直接听命于01,对你包藏祸心在艾伯特族群中几乎等同于死罪,哪怕你犯了错,能够审判你的也只有01一个人。听你的描述,那些机械体里的攻击程序并未经过篡改,而是出厂自带的原始数据。那么,有资格把这一指令写进原始程序的,只有谁呢?我以为这些不需要我来赘述。”

你的发声系统很难组织出完整的语言,只听08接着说:“如果没有这次意外,那栋建筑永远不可能被你发现,这件事也永远不可能被你知道,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归根结底都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不如干脆当它从未发生。09,别太为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往事担忧了,没有意义。”

你像在混乱的力场里浮沉,半晌才吐出字句:“……你知道什么,是吗?”

08低低地回答:“她想让我不知道,那我就是不知道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你牵动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说这些了,”08僵直的声音稍微一扬,有点刻意的感觉,“国庆快到了,好好准备吧。大家都很想念你这个小妹妹。”

你低低的嗯声听起来就像沼泽上冒出的气泡。08挂了通信,你独自站在黑暗中,听着通讯仪的滴滴声在空旷寂静中无限拉长,像炸弹爆炸前的警示声,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节节落下,你无处躲藏,只能慢慢坐在地上,抱起双膝,缓缓后挪着身体缩进仪器和墙壁间的空隙里,微尘般的一点落进地板缝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你想到01。

艾伯特人的祖先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仿生人,人类是整个艾伯特族群的母板。但对比着人类,几乎所有艾伯特人都是残缺的,你们都只拥有着自身工作所需的功能和部件,就像只有实验员才拥有好奇心,工匠拥有绝不会产生厌倦的耐性,只用双手工作的人不需要双腿,只用听觉工作的人不需要双眼,每个人都像定制的产品,出厂前就被精确规划了每个零件每个程序。越接近人类拥有越多功能,是越高等的个体,而01,是整个族群中和人类最相似的个体。

你记得她是位端庄的夫人,总穿着繁琐的多层深色衣袍,双眼呈现出丰腴土壤般的棕黑,同色发丝高高盘起,可见几根白发混织其中,眼稍和嘴角镌刻着很浅的皱纹,微笑时在纵伸中加深。神情中总混合着慈祥和怜悯,像雨后土壤里蒸出的淡棕雾气。幼年阶段你在她身边接受指导,你记得她坐在模拟器调控投影出的美丽花园里叫你过去,手掌拂着你的额头好似阳光划过,包容地叫你“我的孩子”。所有艾伯特人都是她的孩子。

你的中枢从高速的运转中渐渐归于平静,终于,你能够在心底默念那个早就得出的结论:你的母亲曾经想杀死你,但你什么都不记得。

你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就像在雷声和闪电下瑟瑟发抖。

你模模糊糊地想起你恐惧打雷闪电的原因。01身边养着一条品种古老的纯黑大型犬,用药物延长着早已垂暮的生命,每到了雷鸣的夜晚,你就缩在休眠仓里迷糊地梦见那条狗,它的体型骤然拉长四五倍,爪牙亮得反光,双眼隐约浮起红芒,踏着暴风雨夜的轰鸣悄悄游荡过回廊,来到你的房间,粗重低吼和鼻息卷过耳尖。有次你梦游地感觉到庞大的黑影落在了身旁,你抬头去看,那条狗在黑暗中撕咬着旁边休眠仓里的08。08的半个脑袋被甩在地上,鲜红眼球滚落,无数集成电路从撕裂的面孔里钻出来哔呲作响。

第二天梦醒后你就一直沉默地跟着08,幼年阶段的08脾气比现在更古怪易怒,一把推倒你怒声着让你滚开。

你的记忆迷乱地在脑子里游窜,身体本能地往缝隙里缩,直到有一双手把你带起来。

你抬头对上一双蓝得发亮的眼睛,直到对方的手挪到你头上轻轻揉了揉,你才想起来刚刚离开房间时没有锁门。

“你在做什么?”你尽量放稳声音问他,多亏了机械的身体,如果是在虚拟环境中恐怕此时你的声调会充斥满你难以忍受的软弱。

兰登戴着小型供氧器,只看得见上半张脸,眼里有柔和的包容情绪,像海水里的阳光,“您看上去很需要安抚。”

他的手掌停在你头顶,温度像雨点淅淅沥沥沾湿你的发丝,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汩汩的生命力,他很高,就体型而言你能完全挂在他身上或者藏在他怀里。这里任何一个机械零件都有可能是01的耳眼,但他不是。

一股冲动陡然升起,转瞬间将其他想法绞成碎片。你眨了眨眼,借着本能,踮脚掀开他的面具,又抓着他的衣领拉低他,牙齿不由分说地撞在他嘴唇上,声音含混:“请安抚我。”

他脸上有不知是意外还是如愿的神情掀起涟漪,声音有些沙哑:“……好。”

手掌从头顶下滑到后腰,轻轻松松将你整个人托起。兰登抱着你回他的房间,你环着他的脖颈,双/腿/间卡着他的腰身,下巴妥帖地搁进他肩窝里,像只粘人的松鼠或者落在树枝上的一层雪,时不时就抬头往他喉结下巴或者嘴唇上啃。过去几乎没有谁拥抱亲吻过你,却在和兰登认识的短短几天内爆发式地经历了太多次,你就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孩童,隔一段时间就又惦记着品尝,弄得他不得不抬起你的下巴,断断续续地跟你浅吻。

最后他在你嘴唇上稍微用力啃回来,眼中无奈居多:“先安分一会儿,我快喘不过气了。”

你才想起你摘了他的供氧器,外部环境又含氧稀薄。

你乖了一小会儿,在兰登走进房内背手关上门之后,伸手扯掉了他三颗衣扣,他准备放下你时又紧紧抓住了他,最后你们一同倒在柔软的灰蓝地毯上。

兰登的双手支在你的两耳侧,低头在你下巴到锁骨那块皮肤吻了吻,留下一小块沉甸甸的温度压着你的主电路,随后缓缓向下,一颗颗咬开你的衣扣,剥去你塑料包装袋一样材质特殊的外壳。你苍白柔薄的皮肤,微微挺起的苞芽,纤细的腰线全袒露在对方的手掌和唇舌下,他又以自己蕴藏温度与生命力的皮肤覆盖下。

你的触感与常人无异,反而因为体温差异拉大而更感觉刺激。身体整个绷成一张輮制成的弯弓,因弓箭手的拨弄而小幅度颤抖着,每一个触摸信号都被电流运载着传达到包括发丝在内的身体每个末梢。你明明不需要呼吸,却缺氧般张开了嘴唇让声音顺舌根溜出,手指抓进毛茸茸的地毯深处,暗火烤痒的皮肤在他盖上来时肆意吸纳着温度,像干涸太久的沙漠终于挨上一片积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