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好瘦,好象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在脸上。
才三个多月而已,一个人怎么就能被摧残成这样?当然,不包括他坚定的笑容。
她有偷偷观察过,每一个来探望他的人,他都会露出温浅的笑容,别人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坚定回答。
好象,他真的没有残废掉,好象,他只是得了一场小病。
好坚强,坚强到有点不真实。
为什么这么奇怪?他为什么不吼不叫不颓废?电视上,不是都这样演的吗?
她又再一次踏入医院,细细观察他。
事实上,这之前,她在这间医院出现过好几次,每次,都会待上几分钟,观察着他。
他喜欢满世界趴趴走,但是,他的双腿却废了。
他说男女之间维系感情,性很重要,但是,他却不能人道了。
她不知道听到这些,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也许该说,这世界很残酷吧。
她恨他的,她真的很恨他,但是,她从来没有希望是这种结局,她没有诅咒过他。
即使,他不爱她了。
即使,他不要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把这个人忘记了,但是,他却笑着随和招呼,“变漂亮了很多呀!”那种熟悉的纠结的恨意,又飙到了最高点。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
他在房间里睡觉,可能是体能已经大不如前的关系吧,她好几次来,都看见他睡得很熟。
而他的小护工,正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娃,在医院的走廊上轻哼着歌。
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柔和,害得值班的医生路过时,盯着女人的脸,也逗留了好久。
真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她转动门把,乘着小护工转身时,踏入了病房。
他睡得好熟,安详而平静。
这残酷世界给他多重的伤,他居然没有喊痛,没有要死要活,他只是沉默,每一个笑容,都那么淡定与沉默。
翎翎说的没错,他很坚强,象一个世间最坚硬的容器,从容淡定,命运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阿依,水。”他半梦半醒之间,哑着声音,不舒服的喃语着讨水喝。
她上前,把保温杯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温度刚刚好。
那个叫阿依的女人,果然很细心。
她坐在床上,使出全身力气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因为身体不好,累极了的他,特别能睡,现在整个人迷迷糊糊,有杯子递进他唇边了,他就着杯沿,就咕咕咕大口喝下去。
喝这么快,胃受得了吗?
她颦眉,把杯子推远一点,他的唇马上追逐而上。
“阿依,我渴!”他不满地抓住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有注意到,他抓着她手腕的力度,软绵无力,只要一挥,很容易就能挥开。
但是,她没有,
才一抓,指间的熟悉感,让他几乎虚闭着的眼敛,马上警觉的阖开,吃惊地回头。
“你——”太意外,所有话语梗住。
果然。
更意外的是,他背上软绵绵很舒服的“靠枕”不是医院的枕头,而是她的身体。
曾经两个人太过亲密,该看的,该摸的,早就看光摸光,现在如果去难为情的话,实在太矫情。
“宁夜,帮我把床摇起来,我坐一会儿。”于是,他浅笑着吩咐她。
他现在可以不依靠外力小坐一会儿了,只是,会疼,腰锥骨会很痛。
但是,想要好好活下去,未来再多的疼痛都必须咬牙忍耐。
他喊对名字了。
刚才他阿依阿依的喊,让她心房,居然很不舒坦。
“恩。”她拿枕头先把他腰部塞住,让他不至于这么疼痛吃力,然后去床尾,把床头摇起来。
以前的他,身子很精壮,但是刚才,他靠在她身上,她差点被那些骨头烙得生疼。
怎么能瘦成这样?
他吁了一口气,这样舒服多了,主要是,这种太过亲昵的距离,让他不自在。
“这个时间,怎么来了?”他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时钟。
晚上十点多。阿依呢?
哦,对,这个时间,日则那顽皮的小子该睡觉了,阿依一定是去哄他了。
但是,她怎么这么晚过来?
“来看看你。”她语气平淡。
“其实,你不必来的。”他看着她,静静道。
她很奇怪,并不是第一次来看他了,反而,每隔一两天,她都会出现一次。
每次来,她都不说话,在病房里静静站着,等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想和她打招呼时,才一抬头,她已经走掉了。
每次,都只逗留几分钟。
刚才,也许他不讨水喝的话,她也是就这样默默走掉了。
其实,他也有发现,她变了很多。
不喜欢说太多话,不喜欢对人笑,变得……冷艳。
不象过去那个单纯带点傻拗的小女孩。
……
不必来?他就这么讨厌看到她?!
“医院是公众场所,我想来就来。”她故意板着脸,冷声道。
他被呛得有点无语。
他错了,她还是那个就喜欢傻拗的女人。
“我给你带了夜宵。”她淡转话题。
夜宵?他总算眼睛有了点神采。
但是,他一打开她递过来的保温罐,才一掀开,闻到熟悉的味道,就有种快晕倒的感觉。
“唉,又是药膳……”而且,味道还很熟悉啊。
“医生不是说,无论油腻的食品,还是海鲜,对你的肠胃负担都太重?!”虽然,她也很怀疑医生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
当然——
她特意去问过!
“翎翎说的。”她随便搬出了一个人。
但是,他信了。
她曾经想过,如果重遇他,她一定要给他一个高傲的背影,但是,原来真实遇见时,居然会这么平和。
有点象老朋友。
虽然,她还是很恨他。
“吃吧,我妈炖的,是她的心意。”她淡淡开口,催促。
事实上,她昨天在家里吃饭,无意中说了他的现况以后,母亲当场就哭了。
因为他,母亲至今还对驭辰这个准女婿不冷不热,更因为她要结婚的事,母亲也尴尬到不敢去医院探视他,于是,这药膳今天熬了一天,母亲送过来让她去医院。
她都这样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相当认命地慢慢喝。
她又开始观察他,她发现,他拿着勺的手,微微有点不稳,很无力的样子。
“要我喂吗?”她觉得自己很贱,特贱。
“不用。”他摇头。
果然,她被拒绝了。
她有观察到,即使再艰难,除了阿依和他母亲,他不让任何人喂食。